《大地理想》自出版以来,一直以饱满的大地伦理思想与稳健而又诗意的语言表达,位列散文随笔类图书的长销书架。2022年4月,北岳文艺出版社对该书再版,与描写鸟类、草木的《关关四野》《森林归途》组成傅菲“自然志”系列出版。可以说,自2016年初版问世至今,《大地理想》从未走出过读者的视野,是傅菲自然文学写作走向成熟的一部标志性作品。
自然文学,或者叫自然写作,发源于17世纪的美国,是以自然为书写对象,通过散文、日记等形式以第一人称书写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自然文学追求人与自然在心灵上的相互呼应。梭罗的《瓦尔登湖》可谓自然写作的开山之作。从我国来看,1990年代,便有一大批作家开始关注自然文学写作。党的十八大以后,我国将自然环境的改善、环境的治理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也引领了一大批生态文学、自然文学作家更多地关注于对土地河流、树木村庄等绿色生态的书写。傅菲对这一主题的关注与沉浸由来已久,“饶北河系列”“自然志系列”“山居系列”陆续推出。对山地、河流持久而深入的田野调查,加之博物学知识的加持,他创新了独有的“山地美学”。《大地理想》忠实秉承了大地伦理学要旨,傅菲用他超凡的语言天赋、丰厚的传统文化底蕴与广博的博物学知识,助力了他的荒野体验与审美能力,让我们看到他如同山泉、精灵般跳跃于山间的文字。在《大地理想》的《跋》中,傅菲说:“我一个人,深入深山,去辨识植物,去观鸟,去倾听虫鸣,去认知四季的原色,每一次在山林,都会发现奇异的自然之美。即使在同一座山冈上,因天气因时间因视角的不同,也有别样的美。”
自然文学为什么能越来越引起作家的创作热情与读者关注,究其原因,一是作家作为自然的个体生命,在喧嚣的现代社会中自然而然产生的“复得返自然”回归愿望;二是区别于一般人的与生俱来的敏感与审美情怀,让作家乐于走出去,为大自然画像,替桎梏于城市文明中的人“代步”与鉴赏,由共情而获得共鸣。傅菲的自然文学写作主张身体力行,他往往以科考式的田野调查,获得写作资源。“我去了荣华山生活,我身体里的细胞被那片无人踏足的山林唤醒。我重新去认识山林,默默和它相守,一个人去仰望苍穹里冰凉的月亮,去谛听秋天大雁的鸣叫,去看鸟站在枯枝上整理自己的羽毛。我看了大量动植物的书,鸟类、昆虫、爬行动物、藤本植物、禾本植物、乔木、灌木,我逐一去学会辨认。”他广博的知识与敏感的审美力大概来源于此。
傅菲的语言诗意葱茏,富有慢音乐的舒缓感。他像一个雕刻师,以笔为刀,对自然的细部精心雕琢。他的文字带着浓烈的山野气息、生活气息、心灵气息。但他并非仅仅停留在表面的自然描写,而是将对自然发自内心的情感,与外部景象高度融合,既是写自然,又是写内心气象。他踏上废墟,进入残存的村子,看被挖掘的坟墓,在一座座破旧的瓦舍、荒芜的茶园中“念天地之悠悠”。为写横峰,他几十次跋山涉水,深入那里的沟沟岔岔,常住在海拔一千二百米高的山村,和山民一同采蜜,一同垦荒,体验生活。“去了横峰,我深深自责自己是一个浅薄的人,对身边的大地是那么无知。我们需要一次次去投奔大地,像雨一样,去熟悉大地的细胞、脏器、骨骼、血液、筋脉。大地是我们的父母,是我们的胞衣,也是我们的摇篮和眠床。任何时候,我们站在大地面前,都是初洗的婴孩。(《大地理想》)”
在当下散文写作中,傅菲是屈指可数的优质高产作家之一。创新山地美学,是他给自己的定义范畴。丈量大地,书写自然,是傅菲唯一永远不变的信念。一部好的自然文学作品,应该是在对自然规律和生态系统整体的深刻的理解基础上,进行的哲学、社会、伦理、生物、地理、民俗等多方面的创作思考和创作实践。因此,怎样从一名大地伦理的思想者变为思想家,怎样以更加理性的视角,将科学性更多地融入文学,研究自然,探索人与大自然生生不息的依存密码,让作品成为经典或者文学地标,将是傅菲下一步写作需要思考的重点。同时,也希望他的写作实践,能反哺于自然与生态的现实困境,对人类生态文明的发展有更多的参与性与指导性,这也是文学与生活互为依存的交互作用。学术意义上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对散文写作者来说显得过于高蹈,但从人文主义精神讲,自然文学连接人与自然,承接自然世界的所有命题。故而,如傅菲等孜孜不倦的绿野仙踪作家所负有的时代与文学使命当是无法回避的。
□贾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