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油漆匠，到了年底就变得非常忙碌，农村婚嫁基本都安排在下半年进行，一则下半年地里没有什么农活，二则快过年了，猪肥鸡鸭壮。
　　以前的嫁妆家具繁多，有五斗柜、大衣橱、梳妆台等等，父亲一做就是好几天。每到傍晚时分，就有附近的村民骑着脚踏车前来“预约”，提前安排好时间，不要错过了好日子。父亲知会后转身记在日历上，答应人家按时上门做工。
　　那段时间，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会带上母亲一起去。母亲当初嫁给父亲的时候，也是看中他有一门手艺。俗话说得好：“千万百万，不如一技在身。”以前的油漆都是自己去割漆，割回来以后再将生漆熬成熟漆，这里面有不少技术含量。刚开始，母亲跟着父亲割漆熬漆可遭了不少罪，漆树是过敏的，不少人不说碰到，就是眼睛看见了都会过敏，立马浑身发痒起风泡。母亲说，记得第一次跟父亲熬生漆，一阵风过来，母亲立马满脸起了风泡，第二天肿得眼睛都没了，头大如米桶，好几天才消肿。
　　父亲淡然一笑说道：“经得一遭苦，换来永日安。”果然，以后就再也没有起过风泡了，应该是身体里无形中产生了抗体。到了年底忙不赢的时候，就带母亲一起上门赶活。
　　父亲自小体弱多病，四个自小玩得好的朋友一个学泥匠，一个学木匠，一个学铁匠，祖母知道父亲的身体不好，就叫父亲学了一门油漆手艺。油漆匠相对于其他手艺要轻松点，婚丧嫁娶都用得上。“油漆涂一凃，钞票数一数。”这句话的意思是漆匠成本低，能够挣钱养家。父亲柔弱斯文，而母亲则恰恰相反，性格急躁，做事火急火燎。
　　到了年底，母亲总会催促父亲上门去收账。以前，活儿完工后，有的人家会当场结清工钱，也有部分手边不宽裕，说好年底付清。到了年底，也有一些人骑上自行车把工钱送上门来，要是父母亲外出做工不在家，就会把钱交到祖母手上，说是哪个村庄的，叫什么。等父亲半夜回家，就会告诉父亲哪个村庄某某送工钱过来了。父亲知悉后，找来本子，把本子上的账一笔勾销。
　　进入腊月，大家都忙，父亲晚上打开记账本盘点了一下，看还有哪些人没来清账的。母亲则在边上着急，催促父亲明天就骑上脚踏车上门要账去，顺便到集镇上买点年货回来。父亲则不然，对母亲说：“也许人家家里忙，暂时抽不开身来，再等等吧。”
　　“还等呀，眼看就要到腊月廿四了，你也清楚，过了腊月廿四就不好上门要账了。”农村里的习俗，一旦过了廿四上门收账，人家就会不高兴的。父亲看了看日历，回头对母亲说：“再等几天，没送来我再上门去要吧。”父亲心里清楚，上门要账也是对人家的一种亵渎，农村人淳朴，有钱一般都会及时把钱送上门来，没把钱送来要不周转不开，实在没钱的也会提前告知一声，绝不会睡里梦里装糊涂。不过，一时忘记了也是有的。容易忘记的一般都是些零星的活计，等到父亲上门收账，对方一拍脑门猛然醒悟过来，赶紧把钱奉上，嘴里不停说道：“多有得罪，还让师傅亲自跑一趟。”主人热情留饭，父亲婉言回绝，说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上门收账基本都能收回来，就是遇到手头不宽裕的，也会向亲戚临时周转一下，不让父亲跑二趟。
　　每次上门收账回来，父亲都会喝不少酒，喝得脸红耳赤。乡间小路上，人来人往，采办年货的，走亲访友的，鞭炮声也此起彼伏，年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江初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