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子夜

草木经纬

  我出生在华北平原的一个小村,一百公里以内没有山,一公里内没有河。村子很小,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连三分钟都用不到。如果不是村街拐了一个弯,从这头就可以看到那头,还可以直接看到一望无际的庄稼。
  天刚蒙蒙亮,石磨就已经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王婶推着石磨,玉米的甜香从这里飘出去很远。村口的水井那里,已经传来打水的声音,初升的太阳照耀下,李叔担着清凉的水,晃晃悠悠地向着村子里走去。扁担的咯吱声与石磨的吱呀声在晨光里织成二重奏。
  二月二的早晨,各家的院子里划了草木灰的弧线。二月二龙抬头,每家每户都会在院子里画出粮囤,里面放上了麦子、玉米、高粱等农作物,然后放鞭炮“崩囤”,以期待一年五谷丰登。老辈人画圈时草木灰簌簌落地,比任何祈福经文都来得真切。三爷爷会喊孩子们燃放爆竹,让崩囤更具仪式感。
  村子周围都是耕地,春天是望不到边的麦浪,秋天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道路从村子向外延伸,如同在绿色大地上劈出的刀痕,刀痕所在就是道路,道路两边都是绿色的世界。离村子稍远的地方有一条乡村公路,路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些车从这里经过,司机按一声喇叭,惊得田野里飞起一片偷食的野鸟。
  村子一年四季除了种植小麦就是玉米或者高粱,最自豪的就是所有物产都由自己亲手种植。如果来了客人,招待客人往往会用石磨磨出来的玉米碜子熬粥,灶膛里玉米秆噼啪作响,铁锅上白汽翻腾,非得熬够时辰才能得那金黄浓稠的一碗。当然了,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铲锅底的锅巴,与市面卖的包装精美的锅巴不一样,这样的锅巴没那么脆,点上两滴香油加上一点盐,吃两口小咸菜,那就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小炕桌上摆的都是寻常菜,或者凉拌或者热炒,每一样菜都来自地里。听说来了客人,张家会送过来几根顶着花的黄瓜,李家送来几个沙瓤的西红柿,若是觉得菜不够,出门就可以在陈家篱笆上摘一把新鲜的豆角。
  没准哪家把客人拉过去喝上一顿小酒,聊一聊光绪年间中过武举的张把式,说民国时做过大官的胡师长——虽然不见文字记载,但这都是村子里口口相传的故事。小村的四季都是风景。
  小村的四季是一首诗。春天满地的野花,红的白的粉的只要你想到的这里肯定有,而且全部都是野生,与人类毫无瓜葛,置身其中,只要你放得开,就可以与天地融为一体;夏天,你会被玉米和高粱地淹没,田间的小路显得静谧而悠长,诗人来这里有足够的感悟去抒写情感;秋天,金色的原野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色,劳碌的人们把汗珠和笑声都撒进土地;冬天,雪粒子打着旋儿把村庄藏进棉絮,连井台上的辘轳都裹成白玉蘑菇,檐角垂下的冰溜子记着数九寒天的刻度。待到东风起,斗转星移又一年,春天悄然而至,小村才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村,与周围的村庄比,一点出众之处都没有,但是,她总让人放不下,不管走出去多远,不管人在哪里,但是心却被拴在这里,想要带走是绝无可能的。
  这就是我曾经的小村。小村的经纬线是用麦芒织就的,纵使走遍天涯,鞋底纹里总卡着几粒村口的土——那是在华北平原某个褶皱里,用五十年光阴夯实的,关于根的重量。

□韩旭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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