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缆车会掉下去吗?”儿子攥着我的袖口,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晨雾中的缆车正缓缓爬升,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涧,直叫人惧怕。十岁的男孩既想装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又忍不住暴露出了对未知的忐忑。望着他后颈细软的绒毛在晨光中泛着金光,我恍然惊觉——这个小家伙已能独自背起塞满零食的登山包了。
三清山的石阶像被仙人随手抛下的玉带,在苍翠间蜿蜒绵亘。儿子举着新买的登山杖,像执剑的骑士般冲在最前头。一线天的石缝里漏下几缕天光,他忽然停住脚步,仰头望着夹缝中的天空不禁喃喃:“天空都被山挤扁了。”
午后的阳光刺破云层时,我们正站在“巨蟒出山”前。亿万年的风雨雕琢出花岗岩的狂放,儿子却盯着石峰下的野草莓丛挪不动步子。他的登山杖在地上拖出浅浅的划痕,额发被汗水黏成了绺,却倔强地拒绝所有轿夫的询问。坚持就是胜利。他抹了抹下巴的汗珠,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
玉虚台上的风裹挟着松涛,吹散了我们的疲惫。儿子趴在观景台栏杆上,山风鼓起他橘红色的冲锋衣,像一朵跳动的火焰。“小小三清山拿捏!”感受到了他登顶的快乐,我的夸赞如云海般翻滚。
下山的欢欣只持续了半小时。当看见通往索道的指示牌指向另一座山峰时,儿子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他的登山杖当啷撞在石阶上,整个人突然矮了半截似的蹲下来。我看着他眼睛里的细碎水光,坐了下来,轻轻揽过他胖嘟嘟的身躯。山道上熙攘的人流像彩色的溪水,绕过我们这对搁浅的礁石。有拄着竹杖的老者往他手心塞了颗山楂糖,戴渔夫帽的姑娘变魔术般翻出一个大橘子,穿冲锋衣的大叔笑着比划:“我孙子去年也在这儿哭鼻子呢。”
怀里的抽泣渐渐变成了均匀的呼吸,我数着他睫毛上未干的泪珠,忽然肩头一轻。“妈妈你看!他举起不知何时捡的松果,裂开的鳞片里藏着一颗青涩的种子,等春天来了,它就会变成小树对不对?”沾着泪痕的小脸扬起熟悉的狡黠笑容,登山杖笃笃敲着石阶,竟又成了开路的鼓点。
暮色漫过山脊时,最后三百级台阶成了最漫长的征途。儿子的运动鞋摩擦石面的“沙沙”声里,混着努力憋回去的抽噎声。每登十步就要抹把眼睛,却始终没让登山杖离开掌心。当索道站的蓝屋顶终于从树梢后探出头时,他忽然转身回望来时路,又蹦跳着去往归程。
在民宿的橘色灯光下,小家伙瘫在藤椅里啃着竹筒饭,脚边蜷着老板养的狸花猫。“小小三清山……”他故意拖长语调,沾着饭粒的嘴角翘得老高。“拿捏!”我迎合着他的戏谑。窗外的山影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索道的点点灯光,如同缀在天幕的星子。我知道明天的朝阳升起时,那些让他掉眼泪的石阶,会变成童话里的云梯,一步步助他攀上更高峰。
□王亚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