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看望母亲,看到桌上放着两瓶她刚从超市买回的黄桃罐头,圆滚滚的大玻璃瓶,可以旋开的银白色金属盖。隔着晶莹的玻璃,里面的果肉色泽诱人,果汁黏稠,仅是看看,一股子甜糯便轻轻划过舌尖。
恍惚了片刻。
原来多年后,母亲依然喜欢这种年代久远的食物。
对罐头最初的记忆,是儿时每次给姥姥拜年,带的大包小包中,总少不了几瓶水果罐头。那时候罐头的品种不多,因为姥姥只爱吃黄桃罐头,父亲就只买黄桃的。
买回来后,父亲会在每一瓶罐头外面包上一层厚厚的报纸,中间再用衣物隔开,放在一个帆布做的旅行包中。几瓶罐头和我们一起,被父母用旧式自行车驮着,颠簸着穿越几十公里的路程到了姥姥家,到达姥姥居住的小屋,最后进入姥姥那只古老的橱柜里。
这些年,因各种新鲜水果和零食过于丰盛,家中晚一辈的小孩子,对水果罐头已经明显不屑。我也很少碰罐头,因为有一份伤感的记忆在里面。
读小学时,父亲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小城工作,当时只有一趟城乡班车,而且时间不太固定,交通很不方便。
父亲大概每个月回来一次,他不耐烦等那趟拖拖拉拉的城乡班车,干脆骑自行车来回。几十公里的路,每次单程都要一两个小时。
那时年少,还不懂得体恤父亲的辛苦。更感兴趣的,是每次他回来时,自行车后座上用绳子捆扎牢固的那个黑色的帆布包。包里有父亲给我们几个孩子带回的礼物。不管父亲带回来什么,我都觉得新鲜和欢喜。
有一次,打开那个黑色的帆布包,我看到了几瓶用报纸层层叠叠包裹的黄桃罐头。也是玻璃瓶包装,那种锯齿状的金属盖子。
父亲说,厂里一个南方的同事家里有黄桃树,吃不完的做成罐头带过来送他的,一共6小瓶。他一瓶也没舍得吃,就那样骑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带着那些罐头走了几十公里,全部带了回来。
因为天气热,父亲拿到罐头后就放到一个盆里,再把盆放进盛满凉水的池子中。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冰箱这种家用电器的概念。
当天晚饭时,父亲小心翼翼地用螺丝刀打开了一瓶黄桃罐头。盖子掀开的刹那,一股怪异的酸味随之散发出来,父亲面色一凛,叹了口气。
因为天气炎热,兜兜转转时间太久,那些黄桃罐头到底还是变了质,完全不能食用了。
父亲遗憾,母亲惋惜,而充满好奇、太想尝尝黄桃罐头滋味的我,在想像中生出了无限的沮丧、失望和垂涎。
父亲猝然离世后,某一天的某个刹那,在一个超市的货架穿行时,不经意看到了黄桃罐头……10岁那年父亲费尽周折带回家的那些变质的黄桃罐头,闪回镜头一样地出现在眼前。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流了一脸。
回家后,我给母亲网购了一箱黄桃罐头。不过两三天,母亲便收到了,电话里有微微惊喜,说:“现在的罐头做得这么精巧,味道好,包装也耐看,每次吃一小罐刚刚好。”
母亲温柔的话语和慈祥的笑声,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我想,以后要常给母亲买她爱吃的黄桃罐头,让那一口清甜,化作她眉梢心头的笑意,暖暖地绽放在我们的心里。
□吴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