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家”——一位大学教师笔下的家文化

　　人常言“知足常乐”。早在春秋时期，老子在《道德经》中强调“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认为最大的祸患是不知足，最大的过失是放纵欲望。老子又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只有懂得知足，懂得知止，人才会常乐。
　　知足需要“知止”，凡事适可而止。孟子曾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正所谓有舍才有得，知足方常足。明代姚舜牧强调，人要珍惜自己的精神和财富，有一分便要受用一分，“切不可尽人之力，尽人之情，令其不堪，到不堪处，出尔反尔，反损己之精力”。人生有走不尽的路，有读不尽的书，有做不尽的事，“总须量精力为之，不可强所不能，自疲其精力”。
　　知足需要“知退”，知退是一种智慧。春秋时期，越国大臣范蠡在帮助越王勾践成功复仇吴国后，并未贪功自傲，而是放下执着，急流勇退，泛舟五湖。这是一种超脱物外的淡泊，彰显出范蠡的人生格局。三国时期，太原人王昶劝告儿子要知退、知足，如果“知进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就会有“患辱之累，悔吝之咎”，最终丧失一切。墨子曰：“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非无足财也，我无足心也。”不论外界环境如何，不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动，常存知足之心才会泰然处事，才会心安快乐。
　　知足需要“知常”，常是理，是规律。人如果不以理来约束自我，必然自陷于亡。《颜氏家训》认为“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强调凡事有个限度，切不可肆意放纵。朱子在《治家格言》中也主张“凡事当留馀地，得意不宜再往”。无论做什么事，应当留有余地；人在得意以后，就要知足，不应觊觎更多。譬如饮酒要适量，过度饮酒有害健康；劳逸要结合，过度疲惫必然有损身体机能。人若不懂知足的道理，就会陷入韩非子所言“不知足者之忧，终身不解”的境地。
　　“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知足是一种修养，一种境界。陆游在《放翁家训》教育子孙要戒贪。他认为世上贪婪之人，欲壑难填，固然不值得去责备。而普通人在看到别人所拥有的东西时，就心思萌动，也想要得到，这是一种病态。人的性情就在于“慕其所无，厌其所有”，而好的解决办法是“但念此物若我有之，竟亦何用，使人歆艳，于我何补”，如此则贪欲自然偃息。只有“天性淡然，或学问已到者”，才不会犯这样的毛病。正如此，洪应明在《菜根谭》中称：“知足者仙境，不知足者凡境”。曾国藩也说“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隘。”
　　知足是一种生活方式，也蕴含着治家之道。古话说得好：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姚舜牧《药言》称“凡人欲养身，先宜自息欲火；凡人欲保家，先宜自绝妄求”，他认为“贪产穷，惜产穷”，过度贪欲、极端吝啬都会导致贫穷。“知足者，贫贱亦乐；不知足者，富贵亦忧。”只有怀一颗知足之心，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何以成为过去人们孜孜以求的理想生活。明代温璜《温氏母训》强调“富无穷极”，倡导“作人家切弗贪富”，要保持“从容”。司马迁早就告诫世人：“欲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历史故事再次表明“不贪则百祥来集，贪则众祸生”。
　　知足绝非是消极处世，绝非是单纯的自我满足、安于现状、停滞不前、不思进取。冰心曾言：“知足知不足，有为有不为。”一个人既要知足，也要知不足，活到老，学到老，在知足的基础上对新生事物充满好奇，继续保持活力和创造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知足是一种境界，进取则是一种态度，二者一同构成了生命的象限。
　　当我们还在为“内卷”而焦虑时，不妨重温古代哲人“知足之足，则常足”的智慧。而当我们面对压力选择“躺平”之际，也不妨倾听先贤“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教诲。只有领悟知足的真谛，我们的心灵才会安宁，人生才会常乐，家庭才会幸福。

郭心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