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子夜

放逐在牧马河边

  我是牧马河的孩子。
  牧马河是忻州的母亲河,与云中河齐名,称为“双流合抱”。她是我童年冬天溜冰、夏天摸鱼的美好时光,也是如今正在建设中的生态公园。
  牧马河,自带一种悠扬的旋律。她不仅包容着河流的激荡平和,还蕴含着辛勤的耕耘劳作,更见证了我和家人的出生、成长与起起落落。
  今天,你来到我的村庄,还能看到田地里种着玉米、高粱等庄稼,菜地里种着芹菜、水萝卜等蔬菜,田间地头甚至农家门口,还有人放羊和牧马……一派晋北农耕与畜牧相结合的特色风光。如果深入其中,还能领略到羊倌挥舞羊鞭、摔跤、挠羊等彪悍的民风,就像博物馆的九原岗壁画活起来一样。
  牧马河的波光里闪耀着我的童年欢乐。
  她是滹沱河的一级支流。溯洄从之,发源于阳曲县白马山麓;溯游从之,她自西向东一路流经济道岭、土岭、洞门岭、马圈岭、塔习岭、新开岭、阳子岭等七道山岭。流过忻府区庄磨镇之后,河谷形成广阔的冲积平原,在忻州城西南环绕九龙岗向北,经我的家乡东石村后折东流去。
  在距离九龙岗不远的河滩上,林草茂密、山峦起伏。春花开时,桃花夭夭、杏花灼灼、梨花璨璨。辛苦的农人耕耘放牧,小孩子奔跑其间,放逐身心。有一年梨花开放,洁白而闪着亮光的花瓣,让我一时之间看呆了,忍不住和弟弟折了一枝梨花,不料被照看果园的人发现后,一路追赶。
  牧马河,是流淌着千年英雄气的豪迈之河。
  忻州古称秀容,关于牧马河的传说大多与英雄有关。相传,北魏时期秀容川的部落首领尔朱荣在庄磨、豆罗一带的河畔设置过养马场;唐朝大将尉迟恭在秀容布防时,曾在河流两岸操练兵马,遂将战马饮水的七岭河改称“牧马河”。
  记忆里,我和弟弟马不停蹄地奔跑在起伏不平的果园里,把“快停下,不能折枝子”的喊叫抛在脑后。带着对大人追小孩儿的恐惧,我们喘着粗气跑回家,手里的梨花早已抖落了一半。弟弟捣蛋惯了不以为然,我则有一种干了坏事终于逃脱后又急又兴奋、又胆怯又勇敢的奇妙体验,觉得自己颇有侠女风范。
  牧马河,是一条充满历史韵味的文化之河。
  小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的全名,只是叫她“河”。这么叫的不止我一个,村里人去河边不会指名道姓叫她“牧马河”,被问“到哪儿去呀”,我们就说“到河儿圪呀”。当然,童年和小伙伴在河里摸鱼的时候,我不会想到元好问,也不知道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词牌名叫作《摸鱼儿·雁丘词》。现在想来,也许元好问真的和我一样,曾经在这条河摸过鱼儿,看过大雁。
  元遗山先生不仅问情,还问世。他历经金元易代,其“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笔蘸血泪,字含悲愤。清代大文学家史学家赵翼在《题遗山诗》评价:“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元遗山先生,担得起“千古一问”之名。
  河流有名字,远山也有名字。
  今天站在牧马河边远眺,白天可以看到远处高低起伏的五峰山,它是系舟山的支脉;晚上能看到忻州古城的万千灯火,那是被央媒点名夸赞的夜景和千年岁月交织出的烟火人间。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附近是看不到远山的。一来是因为当时年纪小、个头不高,看不见那么高远的地方,目光所及的高物就是房子、树和电线杆之类;二来当时家里只有梯子,我爬上房顶远望,好像干净的天空也并不多见;三来是因为当年物质条件下很少旅游,我七岁前只去过一次五台山。大多数时间,我意识里能抵达的远山,就是坐在爸爸自行车前梁上去姥姥家路上看到的山。
  周末去姥姥家的乡间路上,我跟妈妈说:“妈妈,我想到山上看看。”
  妈妈一边蹬着车子,一边回应我:“行啊,就是山有点远。”
  “有多远?”我在嘴里嘟囔着问。
  那时候摩托车不普遍,更没有汽车,骑自行车去五公里外的姥姥家都得几十分钟,去山那边可比五公里远多了。
  但是,妈妈说可以去。
  她还告诉我:“我们上学有几个同学就是从山上下来的。山上吃水都困难,还得担水呢。”我一听,觉得这山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歌里唱的是:“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可为啥我家附近的山是这样……当然,丰富我对远山的想象的,还有阿姨从老家山里带回来的野菜。可我还是想去看山,尤其想在九月份去,大概是学了王维那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缘故吧,我还想在山上采茱萸。
  其实,登山何必限于秋呢?四时山水各有神韵。宋代画家郭熙与其子郭思所著《林泉高致》里说,“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怡,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画见其大象,而不为斩刻之形,则云气之态度活矣。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从艺术的角度看,画家要根据云气和烟岚的四时变化进行创作。我们看山听水,读懂画家之心、曲中之意,也是读懂大自然之真趣。而我想到系舟山中去的愿望,二十多年后终于实现。
  那年秋天我在家静养,爸爸说远处的刘家山有庙会,妈妈还把朋友圈看到的花馍照片拿给我看。那当然要去!那些年我走南闯北,巍峨如泰山,幽静如峨眉,秀若青城山,峥嵘武陵源,灵巧如景山,苍茫如富士山……都曾留下我的足迹。家乡附近的这座山,我童年喃喃相对的这座山——系舟山,我却一直未曾踏足。
  忻州的城市名片是“心灵之舟”,我认为,故乡是最适合寄放心灵的。那段时间我深居简出,远离喧嚣。清晨听着鸟儿的声音醒来,坐在沙发边细数一天中太阳从东边走到南边,再落到西边。天气好的时候,我就推开门沿着楼梯上房,站在房顶平台上远眺:远山在望,飞鸟流经。
  那远山与草木带着童年的记忆,仿佛在呼唤我。
  于是,我把曾经在意的烦恼和期盼通通放下,把眼耳鼻舌身意放到它们本来的地方,去看去听,去触摸去感受。人,仿佛变成自然中的一粒微尘,和树一样,和草一样,和远山、流水一样,和牛羊蜜蜂一样,在世界上呼吸吐纳,在方寸之间进退行藏。那一刻,那些安静的力量如同排山倒海一样,纷至沓来!
  故乡的风,穿过树叶,穿过发丝,吻到我心里最清凉的地方。
  故乡的云,飘过天际,飘过星空,化成我脑海最肆意的形象。
  故乡的水,浇在田垄,浇灌作物,变成苦瓜苦中带甜的味道。
  当时的我,不知道手术和药物会带来什么影响,不知道手里握着的今天能不能盼得到明天,只知道今年成熟的种子落在地上明年可能会发芽,知道儿时走过的那座桥已经荒废,新的桥正在建设中。
  能够治愈我的,有医学,有亲友,还有各种愿望。
  我把小时候的愿望一一拾起,也重新认识了我的家乡,我的牧马河。
  今天,牧马河绽放出新的时代光彩,不仅流淌着时光的静美,也保留着传统的古朴与变化。这首田园牧歌曾治愈我,也会带给更多人关于故乡的慰藉、自然的亲和,带你走在乡间路上,收获一路花香。

□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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