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婚俗中的黑面妆

　　俗话说：“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此言不虚。我们国家幅员辽阔、民族众多，由于文化的差异与地域之别，各地风俗习惯往往有着天壤之别。我的家乡——平陆县，位于山西省最南端，北隔中条山，与运城市为临，南临黄河，与河南三门峡市相望。我们这里有着一种独特的婚俗——抹黑脸。即男子娶亲时，人们要给新郎、丁马、伴郎、引娘，以及新郎的父母抹黑脸。这个婚俗不知道从哪朝哪代兴起，至今还在延续。
　　黑面新郎官
　　娶亲这天，新郎一行人在女方家行过礼、用过饭，便在鼓乐声中浩浩荡荡启程返回。娶亲和送亲的车队行至距新郎家二三百米处停下，众人陆续走下车来，在欢快而热烈雄壮的鼓乐伴随下缓步前行。此时周围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早已簇拥在路旁，争相一睹新郎的俊朗、新娘的娇美，分享这份喜悦。
　　这时，几个年轻人悄然从新郎家走出，手持毛笔、墨汁与面粉，直奔新郎而去。一人从身后环抱住新郎，用花布围住其胸前，防止沾污新衣；另一人则挥毫泼墨，在新郎脸上尽情勾勒——先画一副“眼镜”，框住双眼，再于额头题写新娘名讳，两侧脸颊绘上新人属相的动物图案，并添一句“婚姻美满”的祝福。更有趣者，还会在眉心点个“王”字，喻示新郎如虎添王，是婚礼吉日当之无愧的主角。末了，撒一把面粉定妆，新郎顿时面如黑漆，唯见皓齿明眸，活似包公再世，又若异域来客，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抹黑脸”的习俗，是婚礼中不可缺少的吉祥环节。新郎不仅不恼，反而笑吟吟任人摆布。执行涂抹任务者多为新郎的同窗挚友，且须由主家特意安排。若无人抹黑，反被视为不吉。
　　墨染众生相
　　抹黑脸主要是针对新郎，但是对丁马（走在新郎前面，为其引路。古代是为其牵马的人）、引娘（男方派出娶亲的两个俊俏的已婚女子，一般讲究儿女双全）和伴郎也要有所表示。涂抹者也要在他们脸上留下淡淡的墨迹。伴郎、引娘不像新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束手就擒，任由涂抹。他们为了躲避涂抹，总是跑来跑去，尽管他们左躲西藏，也难以逃脱被抹的命运。常常是被抹的人在前面跑，执行涂抹任务的几个人，拿着笔墨在后面紧紧追赶。追上后，一人抱住一人涂抹。有时候他们分头行动，在手指上蘸点墨汁，悄悄接近目标，趁对方不注意，迅速跑过去在其脸上抹几下，然后迅速离去。有时候涂抹黑脸的人在给伴郎、引娘涂抹黑脸时，不小心被伴郎扭住，伴郎用自己被涂抹的黑脸和这个人的脸摩擦在一起，这样双方都弄成了“黑面郎”。这个时候，大家跑着、笑着、闹着，使得喜庆场面更添闹趣和彩头，把喜庆的气氛推向高潮。周围的人被他们逗得前仰后合，有的人甚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最绝的要数引娘，绣鞋踩着鼓点闪转腾挪，四处躲避，最终无法躲避，在眼皮和耳垂各自点上“墨痣”——在我们这儿，叫做“喜闻乐见”。
　　新郎的父母亦需“入戏”。他们的老友、同学会为其画上黑脸，戴上用纸箱改制的凤冠、相公帽，颈挂彩色气球，身披写有“我要抱孙子”“我要当爷爷”“我要做奶奶”的彩带，在院中老腰扭摆，载歌载舞。这番滑稽装扮，引得满堂喝彩。他们年轻时也这般闹过旁人，如今轮到自己扮丑，皱纹里渗着墨汁，倒比当年拜天地时更加红光满面。
　　墨色狂欢亦有铁律，仅限新郎、伴郎、丁马、引娘、男方父母等几个人，对于新娘、伴娘等女方娘家人则不可“染指”。否则就是对女方娘家人的大不敬，就要闹出乱子，婚事都有可能被搅黄。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娶亲时给新郎、伴郎、引娘，以及新郎的父母抹黑脸，这个风俗习惯，不但在和我们一河之隔的河南三门峡没有，而且在和我们一山之隔，同一个省的运城市各个县市均无踪迹。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位我认识的在平陆工作的运城小伙回家乡举办婚礼，他单位不少人前去祝贺。这些人按照我们平陆的风俗习惯在给他抹黑脸时，他们那里人对此大为光火，认为这是侮辱新郎之举，险些引发冲突，后来经过再三解释，才算了事。隔着一道中条山，山南人视抹黑脸为驱邪吉符，山北人却当是羞辱。民俗的鸿沟，有时深过黄河激流。足见此种风俗之独特。
　　娶媳妇时，为啥要给整个婚礼的一号人物——新郎抹黑脸？传说娶亲这天，新郎作为最重要的人物，容易引起鬼怪的注意，为了防止它们的加害，抹上黑脸能驱赶邪气和鬼怪。听老人们说，抹黑脸最初只给新郎施以墨妆，后来逐渐增添到伴郎、引娘，再后来连公婆也要入戏。驱邪不存，只余嬉闹，倒像陈酿去了烈性，余味愈醇。
　　一抹黑脸，满堂欢腾。这看似滑稽的婚俗仪式，承载着人们对婚姻的祝福，对生活的热爱。在黄土高原的褶皱里，这样的民俗犹如一粒火种，照亮了寻常日子里的温情与趣味。
　　如今，抹黑脸的习俗早已褪去迷信色彩，化作喜庆的象征，已经成为平陆婚礼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为广大父老乡亲所热衷，且不断被延续下去。

□楚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