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打麦场,凉爽寂静,高远的夜空挂着疲倦的星星,一堆脱了壳衣的麦粒混合物旁,父亲灰头土脸地盖着被子睡着了,扯出了轻微的鼾声,显得异常的乏困。十多天连续割麦碾打,父亲的身体承受已接近极限。虽说进入了梦乡,但父亲警觉地感受着夜晚的一切声响,哪怕是老鼠的轻微动作,父亲都会睁开眼看一下身旁的麦堆,特别是父亲要感知来自西北方向的风。
凌晨三点多,西北风悄然到来,打麦场边上的树叶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父亲起身,清了清嗓子,点亮玻璃罩里的灯,喝两口凉浓茶,拿起麦堆旁的木锨,试了试风,正好,借着微弱的灯光和经验,一锨一锨地扬起了麦子。
父亲是扬手,为了让母亲和我们多休息,扬麦成了他一个人的战斗。扬麦制造出的“滋啦滋啦”声和谐地配合着父亲的动作,有板有眼,分毫不错。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战斗,在麻雀叫第一声的时候,父亲扬出了一堆干净的颗粒,绕着麦堆转了一圈,父亲大概知道有几石几斗,脸上的笑意成了收成多少的晴雨表。
天亮了,村子里碾打麦子的气息升腾,父亲简单吃过早饭,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碾打。
整个夏收天,父亲都是陪着麦子入睡的。
粮食是生命需要和家庭发展的根本保障,父亲种着十多亩麦子,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地里。立夏过后,每块地能打多少麦子,父亲像了解他的孩子一样清楚,从长势到产量,父亲估算得非常准。
一镰一镰地割,一片一片的地,父亲连轴转,实在乏困时,就在地里的麦捆上躺着休息一会儿。有时,晚上还会睡在麦地,嗅闻着麦子透出的成熟气息,数着天上的星星,父亲会很快入睡。
交售爱国粮,我们每个队的社员都很积极,一辆辆架子车载着最好的粮食去粮站,有时要排队等两三天。那时的父亲,听从队长的安排,胳膊下夹起被子就去路上值守。在粮站不远的路边,父亲和叔叔们枕着粮食袋,享受着夜风带来的惬意。父亲不抽烟,常常会吼几句家乡戏,那腔来得有气势、有底气,排遣着夏收的劳累和疲倦。
土地承包后,为确保把麦子顺利交到粮站,父亲要将麦子晒得咬起来嘎嘣脆。土场上要晒三天,而公路上一天就能晒干。于是,父亲用架子车将麦子拉到离家六里地外的公路上晾晒。
那时,全村八个组的乡亲,加上外村的乡亲都抢着在公路上晒麦子,有人凌晨四点出门占路,有人先一天晚上就去占路。而父亲是先一天晚上约隔壁张大哥,拉着麦子直接就到了较远的公路上,然后就睡在架子车旁,这样,我们占的路自然不会被别人抢走。此时,枕着麦子入睡的父亲,心里想着自家麦子颗大色亮,一定会卖个一等白麦的等次。父亲说,与其三番五次交售,还不如选最好的麦子一次交了公粮。
陪着麦子入睡,父亲的心里踏实,能做个长长的梦,这个梦是关于房子,关于孩子们的学费、新衣裳和爱吃的水果,它们都要用麦子卖的钱去实现。
父亲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而父亲从来没有哄过地皮,打下的麦子自然是粒粒饱满。嗅闻每一粒麦子,除过麦香,还有父亲的汗香。
□李拴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