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阳台上,望着对面楼顶空荡荡的天空。记得小时候,那里总是停着几只麻雀,排成一排,像五线谱上的音符。现在楼顶光秃秃的,只有几根避雷针直刺天空。
小时候的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夏天,知了在树上叫,麻雀在枝头跳。我常常仰着头看,脖子都酸了。麻雀的羽毛是灰褐色的,肚皮泛白,眼睛像两粒黑芝麻。它们啄食时,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在数数。有时它们会突然飞起,翅膀拍打的声音“扑棱棱”的,像翻书页。槐树下有个石臼,里面总是积着雨水。麻雀们喜欢在那里洗澡。它们先站在石臼边缘,左右张望,然后猛地跳进水里,扑腾几下,溅起一片水花。洗完了,就飞到树枝上抖羽毛,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隔壁张爷爷养了一笼画眉。每天清晨,他都会把鸟笼挂在屋檐下。画眉的叫声很好听,像在吹口哨。我常常趴在墙头看,画眉在笼子里跳来跳去,黄褐色的羽毛油亮亮的。张爷爷说,画眉要喂蛋黄拌小米,还要每天给它洗澡。
有一次,一只画眉逃出了笼子。它在院子里飞了一圈,落在槐树上。张爷爷急得直跺脚,拿着竹竿想赶它下来。画眉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就是不肯回笼子。最后它一展翅膀,飞过屋顶不见了。张爷爷站在树下,半天没说话。
秋天,会有成群的燕子在空中盘旋。它们飞得很高,像一个个小黑点。奶奶说,燕子是在商量什么时候去南方。有时候它们会突然俯冲下来,贴着地面飞过,又猛地拉高。我猜它们是在捉虫子。
深秋的早晨,瓦片上会结霜。我踩着板凳,看见瓦沟里躺着几只死去的燕子。它们的身体僵硬,羽毛上沾着白霜,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奶奶说,这些是没来得及飞走的,冻死了。我用树叶把它们包起来,埋在槐树下。
冬天,偶尔会有乌鸦停在电线杆上。它们浑身漆黑,叫声嘶哑,像在咳嗽。村里的老人说乌鸦不吉利,看见了要吐口水。我不怕,反而觉得它们很神气。乌鸦的羽毛在阳光下会泛出蓝紫色的光,像汽油浮在水面的颜色。
开春时,最早回来的是喜鹊。它们黑白相间,尾巴很长,飞起来一翘一翘的。喜鹊喜欢在高处搭窝,用的树枝又粗又乱,远看像个破箩筐。它们很机警,人一靠近就叫,声音“喳喳”的,像是在骂人。
记得有一次,我在麦田里发现一窝小鹌鹑。它们毛茸茸的,像会动的棉花球,挤在一起发抖。我刚想伸手摸,母鹌鹑突然从草丛里冲出来,扑打着翅膀,装作受伤的样子,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跑。我知道它是想引开我,就悄悄退开了。
夏天的傍晚,蝙蝠会在空中捉蚊子。它们飞得很快,忽上忽下,像一片片黑色的树叶。我和小伙伴们常常用竹竿打蝙蝠,但从来没打着过。蝙蝠转弯时,会发出“吱吱”的叫声,像是嘲笑我们。
现在,我站在阳台上,望着对面楼顶。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麻雀,没有燕子,连乌鸦也不来了。楼下的树是新栽的,细细的树干撑不起鸟窝。偶尔有鸽子飞过,也是匆匆忙忙的,不停留。
前几天,我在公园里看见一个小女孩指着天空喊:“妈妈,快看,鸟!”她妈妈头也不抬,继续看手机。我顺着小女孩的手指望去,看见一只麻雀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上。
菜市场门口还有人卖鸟。画眉、百灵、八哥,关在小笼子里,羽毛暗淡无光。它们不叫也不跳,只是呆呆地站着。卖鸟的人说,现在野生的越来越少了,这些都是人工养的。
我书房里还留着小时候的《鸟类图鉴》。翻开书页,那些彩色的插图已经褪色。手指抚过鸟类的名字:黄鹂、柳莺、戴胜……这些名字很美,但很多鸟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窗外的天空很蓝,没有鸟飞过。我想起小时候躺在麦垛上,看一群群麻雀像黑云一样掠过天空。那时觉得天空是属于鸟儿们的,现在却不完全是。
□杨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