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还挂在茅草尖上,启明星还没有亮起,被蓊郁树木包裹起来的村庄就已经满是铺天盖地的鸟声。杂乱无章的是麻雀,歌声悠扬的是黄鹂,歌声急促的是山雀,布谷鸟的歌声带着特有的深邃,猫头鹰的歌声则永远透着一丝丝短促,“笃笃笃”啄木的声音如同敲响的木鱼,梧桐树下的碎木屑将啄木鸟精心隐藏的行踪暴露无遗……当玉米芯燃起的炊烟从烟囱上升起的时候,从树梢上穿过的阳光终于倾洒了下来,照亮了爬满青苔的石槽,抚摸了锈迹斑斑的窗户,唤醒了沉寂无声的小河,小小的村庄渐渐苏醒了过来。
早些年,乡下孩子的最爱就是掏鸟窝。一口气爬到十几米高的榆树、槐树、梧桐树上,斑鸠也好,黄鹂也好,总要挑几只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鸟带下来,养到高粱杆铁丝网扎起来的鸟笼里。往往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小小的心思就开始琢磨起了去哪块草地上能捉到更多的蚂蚱。虽然绝大多数小鸟都以夭折告终,但是少年们还是乐此不疲地捉鸟养鸟,幻想着有一天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声呼哨后便有一只小鸟落在自己的肩头。
记忆中,我养过两只鸟,一只有着全身翠绿的羽毛,它是一场雨后落到屋外柴火垛子上的,捉起来的时候全身瑟瑟发抖。我把它安置在一个铺了棉布的纸箱子里,还没等捉回蚂蚱,这只鸟便已经僵硬。第二次养的是一只半大的喜鹊,它是朋友从一棵长着巨大马蜂窝的老槐树上捉下来的,其中艰险可想而知。因为上学,照料它的任务就落到了大姐身上,日子久了,大姐捉住了蚂蚱只需要叫它一声,喜鹊就会屁颠屁颠地过来吃,可惜的是,某天夜里它与一只大老鼠“大战”一场,惨烈“牺牲”,为此我难过了很长时间。现在,孩子们的娱乐方式多是电子游戏,即使村里孩子们也很少爬树捉鸟了,想着他们少了与大自然接触的机会,难免有些遗憾。
我出生的时候,村南的树林已日渐减少,很少见到大鸟。母亲经常讲起姥爷在世时的惊险故事。那时,村南还到处是高大的杨树,每个冬天,姥爷都要早早地背着篓子去杨树林里搂落下的杨树叶当柴烧。一天早上,林子里还是一片漆黑,他正低头干活,忽然从背后传来一阵凉风,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有一个一人高的黑影从头上掠过,飞到了另一个山头上。受到惊吓的姥爷大病一场,我疑心那是一只金雕。我曾经在柿子树下见过一只死去的老鹰,落在地上的它仍然保持着飞翔的样子,一根根金黄的羽毛依然抖擞着,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大鸟的踪影。这几年,村子里的人愈发少了,村外的林子又长了起来,村外的小河也日渐清澈,从河底的细沙里经常能摸出来淡青色的河蚌,不知从哪里来的白鹭灰鹭还在这儿落了户,一向沉寂的泜河也跟着灵动起来,让人想起那句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也许不久以后,村庄又会在鸟雀的呼唤中醒来,而老鹰和金雕那些大鸟也会重现。
庞瑞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