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雨线,是关于秋风或欢喜、或哀伤的泪珠。
北方的雨,论小时下,南方的雨,论旬月落。小时候,向往梅雨的江南,难免生出一些多愁善感来。时至今日,心底仍萦绕着雨丝般剔透不染的情思。居家每每听到雨声,总是习惯性望着窗外出神,怅然所失,不可名状,于是就着檐口滴滴答、噼噼啪的雨声,借着灶膛柴火的光焰,正经八百地背起《石头记》里的诗词来,顺便想象园子里的妙龄女子是如何于廊下听雨赋诗的,要不如何打发这孤寂冷清的时光?
长大后,走过大江南北的山山水水,沐浴过无数雨的纤线,可不管怎么回味,仍还原不出当初的样子。那依旧淅淅沥沥流淌心底的,是黄昏伫立石头城上,隔着雨帘遥望玄武湖情形,灰暗底色中,不时闪烁着阑珊灯火。若有若无、沾衣欲湿的细丝,如敏感的神经触角,于繁华与落寞中,练就了一副感知万物喜与悲、却又不为所动的笃定。
江淮官话,把下雨念做“落渃”,一降一扬,抑扬顿挫,听着韵味十足,“落”如误入红尘之清,“渃”如洗尽铅华之雅。而渃的发音很像英语的rain,莫非是英人陶醉于江南的雨,把这个词直接借了去?
农人对雨的感情,一点也不比诗人逊色,记得儿时,久旱不见云霓,乡人便给狗穿上花衣,抬出去游街。据说狗是二郎神的部下,此举使狗很为难,二郎神念及旧情,遂恳请玉帝令龙王下雨了!也许都市人会笑话这些农人的迂阔,可他们的生活就是如此真诚朴实,在这种近乎原始的祈祷中,寄予着对天地的敬畏,对五谷丰登的期盼。
去年秋天,白马朝寺,由于走得晚,山门紧锁而不得出,遂被慈善老尼请入寮房歇息。繁华中,我能接受宁静,宁静中,却接受不了繁华。听着满屋子滞留香客沉睡的鼾声,暗自笑了,轻轻走到世尊法座前,静静坐了一夜。这个晚上,未起任何的念想,就这样一直静静地坐着。距我一米远的地方,就是那密密落地的雨线。如此静谧的夜,风也不来相扰,宇宙洪荒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在这雨线的屏幕上轮回呈现。清冷之夜,万籁俱寂,耳畔不变的是簌簌的雨声,却充满着温暖的蜜意,那是嗡啊吽的种子在发芽吧?
回忆故乡的雨巷,最让人痴迷的是厚重而瓷实、悠长又悠长的石板路。那重低矮的、斜斜的屋檐下滴下来的雨点,溅成灿烂的笑脸。她喜欢让相思化作一朵玉簪,插在鬓角,脸上的沧桑,淡淡而逝,芬芳何在?夕阳西下谁又来,披一身彩裳。斑驳青苔上,又是谁人急步履迹?日子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天空晴了又下,下了又晴。季节轮回,又是谁伸头院门,张望谁的归来。
那似明还暗的影子,若即若离经过,不经意间划开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回忆漫无边际,一粒漂浮不定的蒲公英种子,欲罢不能,落不下来。早知离愁是无边际的悲风,当初为何还要作一只拼命挣脱母线的风筝。
忽然明白,雨是爱神抛洒到人间来的感动的笑意,所以喜欢雨的人,才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一头连着天,一头连着地,每根雨丝编织的,都是一根一束透明捆绑的思念,直至一同埋入泥土,萌出生命。
若有一丝秋雨在轻叩窗棂,谁知道她承载的思念来自何方,出自何人?只有你能读得懂,她才会如释重负,轻盈地在你手心曼舞。而在每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你也会如闪电光影映入另一个人的思绪,那是挥之不去的伤,犹如钢盔上镶嵌的子弹,那是可遇不可求、令人绝艳的美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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