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节气轮到立秋，一天之隔，气温就发生切切实实的变化。头一天是夏，即使有风也带着热气，而立秋那天太阳初升，空气里便有了凉意。我时常慨叹古人的智慧，敬佩他们的成果，然而久在现代都市，少有与古人对话的机会。“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8月16日，山西画院在省博举办“翰逸神飞——山西画院藏画精品展”，让观众获得了一个致敬大师、温故知新的机会。嗅着经历几百年时光沉淀的宣纸味道，我们得以窥探书画源流与脉络，增加对美感的理解和感知，一如这初秋的天气，令人心旷神怡。
　　在展墙间行走，面前的画变幻着眼前的朝代，观众可与盛懋居柳溪，同文嘉、宋旭、査士标游山水。走到了清朝末年，便见任伯年伏案作《梧风》。这幅画创作于1872年，意取“梧桐引凤”，这幅作品中的凤并非神话中的凤凰，而是选用了有鸟中王者风范的鹰的形象。作此画时，任伯年三十二岁，正值其画风转折时期。他在这一阶段已经在上海居住几年，与虚谷、张熊、高邕等同代文人画家及收藏家毛树征成为友人。临摹了大量明清文人画，还学习了西洋素描与色彩，并且涉猎了泥塑、紫砂壶的制作，画风在原有基础上更加鲜明精进。在《梧风》里，已经走出了任熊、任熏的影响，吸取写意法的精髓渲染，虽不见勾勒的线条，但鹰的壮硕体格、睥睨的神态特别生动，而鹰的爪子用线墨画出，显得刚劲有力。鹰身后的梧桐枝干与鹰之间的关系略有疏离，以虚与实的对比表现空间感，通过大小、墨色强弱对比手法，突出鹰的主体地位。同时通过色彩上的变化与笔的虚实衬托来加强对比，表现空间层次，用花青色渲染鹰的羽毛，用浅淡一些的墨画枝干，这种位置关系的处理是任伯年借鉴了西洋画法的结果。整幅作品设色淡雅，勾勒严谨而活泼。渲染用墨不多又显丰富。可以看出任伯年在学习传统的基础上借鉴了西洋画的着色，因而画面清新而富有韵味。
　　《梧风》的寓意是“勤栽梧桐引凤来栖”，是民间老百姓喜欢的祥瑞意趣。任伯年常常把民间艺术中的题材与文人画完美结合。任伯年的父亲是一位民间画工，早年深受父亲影响以工笔画法见长，少年时代就展露出出色的观察力和描摹能力。他的家学让他具有画工品格，在写真性方面的发挥能使作品为世俗广泛接受，这直接反映在受欢迎程度上，其赝品一度充斥市场。后来跟着任熊、任熏学画，经指点提升了艺术修养，受格调静逸的宋人精神影响，习得赋装饰性的钉头鼠尾描。任伯年随任熊去苏州以后，接触到大量古人名画。在文人圈子中的浸染让他具有士大夫品格，钻研作品的写意性。他临摹古人作品，“略师宋人设色”、“拟元人设色”、“效元人没骨法”，致力于学习传统文人画经典题材与图式。在这个过程中，提升自己的创作品格，进入更高的创作境界。在这里他不仅得以欣赏和临习前人精品，还结交了一批朋友，时常在西园聚会，不亦乐乎，自此踏入海上画派的圈子。他为姚小复作的《小浃江话别图》，就反映了他们之间的友情。任伯年吸收民间绘画的题材和手法，同时用文人画的技法对这些画法加以改造，摆脱了俗气，两个原本不相容的元素在任伯年的身上很好地融合起来，因此作品生动有趣却清丽雅逸没有匠气。他吸取多种技法、博采众长，对各家不拘风格的恰当拿来运用，使他形成了区别于以前文人画的独特新颖的风格。他的花鸟清新可爱，就像生长在你我身边的精灵，虽在二维空间呈现，却有啼鸣和脾性。取得这样成就和他的先天造化、成长环境、人生经历密不可分。
　　一个艺术家要用作品打动人，基于他见识多、感悟多、学习到的多。实地考察、观察实际继而有所思想，锤炼技法拥有自如驾驭工具的能力，才有为我所用的创造力，创造出的作品尚可生气盎然。任伯年就是一个人生经历丰富、际遇独特的艺术家，命运和天赋造就了一代巨匠。
　　迈迈时运，梧桐生矣。任伯年死于肺炎，身体受损加上巨额财产受骗带来的打击击垮了他。他身处中国封建王朝走向衰落的时代，依托封建社会而生存的文人画日渐颓势，文化领域学术精神萎靡，帝国主义列强施行的鸦片政策戕害几代中国人。社会带给任伯年磨难和思想境界的局限，又给他带来多样的艺术形式和美学观念。任伯年在文人与匠人之间，在中国与外来者之间寻找到的平衡点，使其成果集大成，画风欣欣然如梧桐般繁茂，扎稳根基向天空勃发，寻找中国画宽阔的生长空间，引后世之风。
　　山西画院院长王学辉在《经典收藏是华云的底气与自信》一文中说，“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我们经常徜徉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名家作品中，感受它们的气息，就不会迷失方向。”经典提供了技法范式，然而其意义不只是临摹对象。观摩经典作品，是今人回顾先辈人生际遇与创作沿革的途径之一，我们窥探前人辉煌成就产生的原因，一览他们的做事方法、胸襟品格，用这些经验指导今天的创作思想，可让我们站在前人肩膀上看得更远。任伯年学习古代但不泥古，吸取西方描摹方法但不媚外。任伯年一生不易，其艺术理想没有停留在工匠的层次上，他积极追求在实践中不断观察与尝试，创造出了独属他自己的风格。这对于今天艺术创作者们在树立文化自信上，处理继承传统与创新的关系上有很大的示范意义。

乔祎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