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差不多记了快10年——
那天,一位画家从太原新建路以北坐上公交车,目的地是武宿机场。
人们透过公交车的后窗户看到,画家的两个朋友用热热的泪眼目送着车辙渐行渐远。
画家这天是向着加拿大飞。画家的弟弟在加拿大等着从中国飞来的哥哥。是他帮助哥哥拿到了一张“移民纸”。
泪眼婆娑的那两个朋友在心里为画家祈祷祝福。他们知道,此一别,再见一定是猴年马月。
伤感!
做梦都不曾梦到——不到两年,画家回来了。
而且画家说“再也不走了”。
画家姓“油”。油画家姓贾,叫贾骎。
现在就说贾骎。
贾骎最早在太原的一家省级报纸司职美术编辑。在新闻单位工作,盖因有“新闻”血统。贾骎的父亲是“文革”前山西人民广播电台的老人,后来又是山西电视台的创办者之一。
贾骎毕业于山西大学艺术系油画专业。油画,见证着他从大学时代起对艺术日渐成熟的敬畏与忠诚。
“但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很嫩。不是说我这人啊”。
“可能是修行不够”。
我清楚地记得,就是从贾骎告别“移民纸”回到太原后,我开始、很多朋友都开始——管他叫“老贾”。
老,可能是因为加拿大那一望无际的枫叶,用一片片热血般的红,为老贾狠狠地“镀”了一层牢牢的成熟。
老贾属于那种一看就懂一看就透的人。
我一直认为,老贾具有一种品质,抑或叫质感。
老贾几乎能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分分钟就能感受到他为什么从国外回来?为什么从此像是第二春附体开始那样执着地画画?
我曾有一次很长时间地坐在老贾身边看他画画。那样近地,甚至可以呼吸到画家的性格。那样近地,看着画家把思想和观念、把理想和希望、把追求和梦想,仔仔细细小心翼翼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铺就于画布之上,渲染于色彩之中。
然后,一连几天——几年来一直是这样——老贾自己开着车到离省城很远的汾河边上——坐着、坐着、坐着——长时间写生,长时间深情打量着这片能让他把加拿大“炒”了的中国地。
这是一个很有温度和重量的理由。
老贾的油画基本上就是人物和风景。
老贾说,中国人值得画。中国人无论男女,胸脯都高,脊梁都直。好画。
老贾说,中国风景值得画。中国风景无论东南西北,生机永远盎然,田野上永远茂盛着希望。好画。
老贾的艺术观我没有从最深刻处和最细微处探究过。因为知道能力有限。
我真的不懂美术也不懂油画。不能装懂。
但我懂老贾。懂就是懂。
老贾被很多朋友说“太性情”。其实不是这样。老贾更多告诉大家的是正直和率真。我们身边很多男人,似乎很缺这个。
老贾不缺。他经常并非在酒后表现出来的嫉恶如仇和敢恨敢爱,能让那些第一次结识他的陌生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贾老师”。
老贾经常对同样是画家的朋友说,你的画不行,不如我的行。来,我告诉你为什么是这样……
然后某一天,老贾会认真地对朋友说,我的画不行,不如你的行。来,我告诉你为什么是这样……
横竖不能混淆。黑白不能颠倒。
好就是好。行就是行。
看看,他就是这样。一直就是这样。他用自己正直和率真的方式和同行打交道和朋友打交道。
老贾经常像一个十二分虔诚的学生一样,站在年龄差不多资历差不多水平差不多的同行旁边,用一两个钟头的时间,听人家对他的作品指指点点评头品足念念叨叨。
然后呢?他会请朋友喝酒。仰头喝一杯,他对朋友说“你的话有道理,真的有道理”。然后又一仰头。
我要没记错,老贾真正让朋友对他的作品“刮目”,是在他50岁以后。
50岁以后的老贾,让画家的心沉了下来。在汾河边上坐着的时候沉了下来。在家里画画的时候沉了下来。在家中挂着的越来越多、尺寸越来越大的油画作品中沉了下来。
一沉就是十几年。
这或许就是我所懂得的画家。这或许就是我从来不懂的油画。
画画的人叫美术家,也叫艺术家。他们一样的向美而生。
向美而生,是一种人生修行。这是贾骎说的。
贾骎还说,向美而生的修行其实简单。只要懂得在心灵深处懂得自己。
修行简单吗?不是要从心灵深处开始吗?
从心灵深处开始其实也简单。这还是贾骎说的。
“就像我为什么一定要从加拿大跑回来”。
杨培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