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1）有使（2）之飞者，水族（3）亦可类推焉。夫鸢何以（4）飞？飞何以戾天？有使之者则然耳（5）。维（6）彼鱼也，不可类推乎？尝思（7）爵入大水为蛤，雉入大水为蜃（8）。说者谓在天之羽族，即可为在地之水族也。不知率其天真（9）。飞者固任（10）天而动，而安（11）其地利。潜者祇（12）由地而生，会心（13）其不在远乎？本于天者可借而观，而在于地者何妨递为及也。
　　吾论道而有感于旱麓（14）之诗。夫旱麓之诗，为（15）文王作也。吾想文王当日，赴功（16）者则曰：“乐有鱼鳖矣。”被化者则曰：“鲂鱼（17）赪（18）尾矣”。彼区区之鸢，何足为之歌咏哉？然诗先曰鸢飞戾天也何居？
　　天之为势也，寥而廓。鸢有何知？鸢有何能？竟等鲤化而为龙飞？乎（19）然莫谓鸢无知能也。振翅遐举，率其性于寥廓之中。
　　天之为象也，大而宏。鸢何所知？鸢何所能？竟若鲲化而为鹏飞？乎（20）然而鸢固有知能也。奋翼迅升，任其性于宏大之表。
　　飞而戾天，惟鸢则然耳。然天之生物，岂止鸢也哉！使（21）止为鸢也，则是在天有成象之物，而在地即不复有成形之物也。乃何以鹤鸣九皋（22），而潜鱼即继为詠矣；乌流王屋（23），而白鱼（24）即因之有矣。从可知鸢能戾天究不得因飞以概（25）鱼。鱼虽不飞，要必有同夫戾天也。谁谓有鸢，即可无鱼也乎？此所以继鸢而詠鱼也。
　　鱼岂无知？鱼岂无能？第（26）浑言（27）之曰鱼，知能尚未之见也。或为鳣（28）而或为鲔（29），谅必有不让乎鸢者。藉（30）曰不然，何以因戾天而并举其鱼？
　　鱼亦有知，鱼亦有能，虽统言之曰鱼，知能岂终不见乎？或曰鰋（31）而或曰鳢（32），要必有同夫戾天者。如曰不然，何必继鸢以兼占其鱼？
　　若是鱼也，或亦能飞而戾天乎？或亦能戾天而无异于鸢乎？跃于渊也，不与戾天之鸢，各得其所也哉！知此可以恍然于君子之道矣。
　　【题解】
　　出自《诗·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鸢，俗称鹞鹰，一种猛禽。戾，至、到。孔颖达疏：“其上则鸢鸟得飞至于天以游翔，其下则鱼皆跳跃于渊中而喜乐。是道被飞潜，万物得所，化之明察故也。”意思是赞扬君子的中庸之道在天地上下之间都是显豁的。君子所奉行的道，发端于普通百姓，在达到最高境界时便彰著于天地之间。
　　【注释】
　　（1）羽族：鸟类的统称。
　　（2）使：驱使。
　　（3）水族：水生生物的统称。
　　（4）何以：以何，拿什么，靠什么。
　　（5）则然耳：就这样而已。
　　（6）维：句首语气词。
　　（7）尝思：曾经思考。
　　（8）爵入大水为蛤，雉入大水为蜃：爵，古同“雀”。蛤即蛤蜊。雉，即野鸡。蜃，即大蛤。
　　从字面上理解，无论是，“爵（雀）入大水为蛤”，还是“雉入大水为蜃”，现实中都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从物候、气象和星象与生产、生活的关系上看，还是颇有意思的。我国古代将寒露分为三候：“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此节气中鸿雁已列队大举南迁，黄华（花）也就是菊花也渐次盛开。这都没什么难理解的。这里重点要解读一下“雀入大水为蛤”。“雀入水”的雀，并不指天上飞的鸟雀，而是指“北玄武，南朱雀”中的朱雀七宿：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在寒露这天太阳移至黄径195度，夜晚仰望天空，你会发现“大火星”（东方苍龙七宿之第五宿心宿第二颗星即“心宿二”）已西沉。西边就代表了水。而这个时节黄道也正好走在了井卦上。这就是“雀入水”的涵义。所以古人讲的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寒露时节，天上朱雀井宿变动，移在了大海的上方，连带着井宿所代表的天体能量落入水中，所以这一天，人们发现蛤蜊大量的繁殖出现，水产丰收了。这就是“雀入水为蛤”的注脚。
　　可见，“爵（雀）入大水为蛤”，“雉入大水为蜃”，都体现了古人所理解的“化”的观念。古人认为，不同事物之间的转化关系，穿梭在各异的场景中，依附在不同的物体上。“化”可以消泯生死，可以超越形态，可以跨越时间。《国语、晋语九》载：“赵简子叹曰：‘雀入于海为蛤，稚（雉）入于淮为蜃。鼋鼍鱼鳖，莫不能化，唯人不能，哀夫！”
　　（9）不知率其天真：率，大致；不知其想法（承上句中“谓”认为）大致是天真（幼稚）的。
　　（10）任：凭。
　　（11）安：安稳、安心。
　　（12）祇：仅仅，只。
　　（13）会心：领悟于心。
　　（14）《旱麓》是《诗经·大雅》中的一首诗。这是一首描写祭祀情景，为君子（或指周文王）祝福的小诗。全诗六章，每章四句，以“岂（恺）弟（悌）君子”一句作为贯穿全篇的气脉。首章前两句以旱山山脚茂密的榛树楛树起兴，也带有比意；第二章起开始触及“祭祖受福”的主题；第三章从祭祀现场宕开一笔，忽然写起了飞鸢与跃鱼，章法结构显得摇曵多姿；第四章、第五章分别写祭祖、祭天的情景；最后一章，以生长茂密的葛滕在树枝树干上蔓延不绝，比喻上天将永久地赐福给周邦之君民。全诗通篇弥漫着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诗章虽短，但内涵丰富。
　　（15）为：此处不读（wéi），只读（wèi），表示旱麓之诗是为周文王祝福写的。不是周文王写作的。
　　（16）赴功：建立功业。
　　（17）鲂鱼：形状跟鳊鱼相似而较宽，呈银灰色，胸部略平腹部中央隆起，生活在淡水中。
　　（18）赪 ：红 色 。 赪 读 ：（chēng）。
　　（19）鲤化而为龙飞：中国古代传说，黄河鲤鱼跃过龙门，就会变化成龙。后比喻中举、升官等飞黄腾达之事。
　　（20）鲲化而为鹏飞：庄子《逍遥游》一篇中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雲。”这就是“鲲化鹏飞”的出处。后遂以“鲲化”等比喻有远大前途的发展变化。
　　（21）使：此处是连词，假使，假若。
　　（22）鹤鸣九皋：《诗经小雅》：“鹤鸣九皋，声闻于天”。九皋，深泽。鹤鸣于湖泽的深处，它的声音，很远都能听见。比喻贤士身隐名著。
　　另解：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路庙村后有一座山，叫九皋山。其地古有八景，其中之一便是“九皋鹤鸣”。
　　（23）乌流王屋，（24）白鱼：这个典故，见于《史记》卷四（周本记）：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府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履于下，至于王屋，其色赤，其声魄云。
　　（25）概：此处是概括，总括的意思。
　　（26）第：此处是副词，“但”“只管”。
　　（27）浑言：指笼统的说，又称统言，泛言。
　　（28）鱣（zhān）：一种鲟一类的鱼。
　　（29）鲔（wèi）：即鲟鱼。
　　（30）藉：此处是“假使”的意思。
　　（31）鰋（yǎn）：即鲇（niǎn）鱼。
　　（32）鳢（lǐ）：鱼类的一科，也叫黑鱼，乌鳢。体长可达50厘米以上，黄褐色，有黑色斑块，头扁，身体呈圆筒形，性凶猛，肉食性，是淡水养鱼。

作者：佚名 整理、注释：张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