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华

　　在我的心里，一个男孩开始成为一个男人的分水岭应该是从抽烟开始。记得那一年，我上高三，刘占伟也上高三，不同的是，我上文科，他上理科，我学习成绩很一般，从来不正经学，他学习很用功，从来都是名列前茅……那时候，我们俩的班级教室仅一墙之隔，不是下了晚自习，刘占伟硬生生把我拽到满是星光的操场听他百爪挠心“999朵玫瑰”的男声独唱；就是中午饭毕，我把他邀上，在县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闲逛，站在一城的最高处，看满地烟火，赏过往繁华，然后向北一指中条山的苍芒，往南一扬黄河水的波涛。依稀记得那是在离高考越来越近、编织青春梦想的一个午后，我们散步到县城最繁华的百货大楼门口，刘占伟突然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芮城卷烟厂生产的白皮永乐烟，“啪、啪”很潇洒地在烟盒底部双指一弹，两根过滤嘴香烟应声飞出……顿时，我被那个在老师眼中从来都很正经的乖乖男娴熟的“二指弹”惊呆了！同时，也被他异常娴熟的抽烟姿势所震撼。“唰”，刘占伟在空中划过一道助燃的完美弧线，一根火柴瞬间开启了我吞云吐雾的抽烟生涯，一股呛人的青春味道被街头喇叭里齐秦的一曲《我的1994》带向了远方……
　　抽烟，貌似是硬核男人的象征！小时，电影镜头里到处都是，特别是一些战争片或者是侦探片，每到关键时刻，高大上的男一号常常是手拿纸烟，剑眉紧锁，英俊的脸庞布满乌云，在丢满烟头的房间踱来踱去，不是运筹帷幄，布局千里，就是分析案情，抓捕逃犯……突然，烟雾弥漫中，我们的男主，几支香烟抽完，眼睛一亮，眉头一挑，烟屁股一拧，脑洞大开，顿时柳暗花明。结果不是战局扭转，大获全胜，就是逃犯必抓，大案立破……抽烟这个小道具运用得堪称完美，让我们这些小屁孩儿们为之癫狂。有条件的，从家里偷出大人的香烟，钻到学校的厕所人模狗样地尝个“鲜”。结果，不是被同学举报，就是被老师抓到，罚站到墙角晒太阳。对于没有条件的我们，就只能到村东的杨树沟里面挑拣几片秋天落下的杨树叶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把它揉成碎末，放在旧书纸里，卷成细长的喇叭状，几个小伙伴儿围在一起，好奇地争抢着你抽一口，我吸一下……然后，在一片急促剧烈的咳嗽声中，抹着烟熏火燎呛出的眼泪，大骂着狗日的骗人的导演……
　　男人与烟，真的是天生有缘。其关系，如女人爱口红。女人到了妙龄，就要抹口红，为了美丽而尝试；而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就想抽烟，为了装熟而尝试，为了耍酷而试抽。因为有了香烟，就有了成熟男人的气质，就有了敢闯世界的自信。从而，男人就会把香烟奉为神物，无论何时、何地，侍于左右，男人的烟，就像牧师的经书、和尚的木鱼、战士的钢枪、武士的刀剑。始不离身，终不脱手。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未曾兴兵，烟草先行。
　　吸烟尽管有害健康，可男人们为什么还趋之若鹜，飞蛾投火？因为，烟就像一把打开男人心灵世界的钥匙。可在烟雾缭绕之中，展现那份自然纯粹沉淀本色的真，在袅袅飘散的烟雾中，想自己的奋斗得失，想自己的责任担当，想一家老小的春夏秋冬，想人世间的世态炎凉。抽烟，不是每个男人天生就会，只是因为在困惑的生活中孤寂的情感无所依附时，便以此来慰藉。男人只有在淡蓝淡青的迷蒙缭绕中，才能看到另外一个自己，那个真实的、在别人的眼中和心中都无法真正识别的自己。在这一刻，所有的事情自己做主，当烟头狠狠掐灭的那一刻，已经是一个硬核男人的另外一个世界了。
　　记得老家对门的陈大嫂经常在村口絮絮叨叨：“你歪哥啊，烟瘾大着呢，每天早上睁开眼，先不起床，卧在被窝里先抽三根烟再起……”在农村老家，一个男人，口袋里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烟；招待乡邻，可以缺肉，但不能少烟！男人抽烟，不叫抽烟，叫吃烟，一个比一个吃得凶。早上醒来一个人躺在床头先过过烟瘾；中午干活间隙，三五乡邻蹲在田间地头谝着“三国”抽着解解乏，甚至扶犁踩耙也不耽误抽烟。在滚滚泥土的上下翻飞间，踩在耙上、伏在犁上的男人就像鞭笞六合、气吞八荒的统帅，一根纸烟不是手指夹着，就是嘴里衔着，“喔喔喔，吁吁吁”地吆喝着耕作黄土地的牲口，在广袤田间征讨四方……傍晚，太阳落山，绯红的晚霞成为乡亲们统一收工的指令，“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父兄们，在一片“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壮美图景下回到家里。唯一的犒劳是抽一锅子烟再吃一顿饭，吃完一顿饭后再抽一袋子烟，美其名曰“饭后一袋烟，快活似神仙”。那时候不明白，老实巴交的父亲从无不良嗜好，凡是好男人的优点他全占。但，有一个缺点很明显，那就是好烟，春播抽，夏锄抽、秋收抽、冬藏也抽。一年四季烟不离嘴，嘴不离烟，永远的“828”……现在才知道，父亲的烟袋锅子里，明暗闪烁间，装着村南村北十亩地的一年收成；吞烟吐雾时，装着全家七口人的吃喝拉撒，还有我们姐弟四人的一年学费，弟兄三个的媳妇彩礼……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父亲的压力有多大，抽烟就有多狠，抽烟有多狠，生活的担子就有多重。烟，终成为父亲一生必不可少的东西。父亲的一生，也终成为烟的忠实囚徒，像刁嘴的孩童，父亲最终是抽着烟倒下去的，倒下去的姿势，就像手握钢枪的战士。
　　凭心而论，我们不能用挑剔的目光，去审视和评判男人与烟的是非曲直。简单地说，不能一概而论地把烟与男人谈论得一无是处。可知道从古到今，有多少居庙堂之上的峨冠博带、伟人名流、达官显贵、思想家、军事家、文学家、科学家……有多少不是资深抽烟者？如果不抽烟，我们敬爱的毛主席，如何口吐乾坤，留下千古名作《沁园春·雪》；如何胸怀韬略，写出《论持久战》，让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指挥千军万马，横渡长江，推倒蒋家王朝。如果不抽烟，号称陕西作协的“三驾马车”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如何写出《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废都》等文学著作，这一部部经典可以说是香烟熏出来的。男人在烟的纷扰里文以载道，烟在男人的求索中迸出火花。
　　生活，啪啪抽打着男人的脸；男人，却大口地抽着生活的烟。高兴时抽烟，用来掩饰他们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失意时抽烟，用来掩盖自己落魄的身形；愤怒时抽烟，用阵阵烟雾迷幻自己；悲伤时，缓缓地点上一支烟，坐在角落里，明明心在流血，却依旧在烟雾背后强颜欢笑，而且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男人的心谁都明白，可抽烟男人的心谁都又不明白。男人虽然外表坚强，但内心脆弱。他永远想让父母知道自己是最坚强的；想让儿女知道自己是最好的；想让身边的她觉得自己是最棒的。可是，谁又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学会坚强，为什么要必须去坚强，又为什么要不管不顾地烟熏火燎折磨着自己？男人，不是不会掉眼泪，只是明白自己不能轻易掉眼泪。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一旦眼泪掉下来，就会意味着父母的伤心、妻子的焦虑、儿女的无措。故而，这个无奈的男人只有在烟雾缭绕的祈祷中，把所有的眼泪藏在一支烟中，让所有的不快，弹指间，灰飞烟灭。其实，吸烟的男人心里都明白，哪有什么真正的烟瘾，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一个无奈的借口而已，正如教堂里的忏悔、神龛前的祈祷……
　　（作者单位：运城公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