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热气腾腾的节日里,假若咱妈还活着,我坚信:不到腊月二十三,咱妈的电话就会被一阵紧一阵的北风从山南那边吹过来,絮絮叨叨的就像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又一片地飘进耳朵来。什么年馍已经蒸了,饺子馅都剁了,油锅子也支起来了,豆腐已经割好了,剩余的肉类、豆芽、莲菜你啥时侯该买了,还有黄历、糖果、花生和鞭炮你啥时候该置办了,特别是过年准备的红包,你新钱换了没有……
谁能料到,母爱的磁场就是那么强大,在中国移动的帮助下,咱妈的一声声指令能穿过千年中条的绵延山脉,绕过迂回曲折的108国道拐弯,峰回路转地来到运城红旗西街,呼唤她老儿子“万里归程”……
在咱妈一声又一声的催促声中,本就被“五斗米”折磨的身心疲惫的我一下子满血复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青葱少年,顿时有了过年的神圣感和回家的仪式感!
在妈的唠唠叨叨中,终使我难得地放下了工作,离开了文案,挤一挤人海潮涌,逛一逛南风百货,转一转东星商场,为自己添一身过年的行头,也为辛苦了一年的妻子买两件走亲戚的衣服。要回家了,就竭尽全力地把自己打扮得雄纠纠,气昂昂,让咱妈看一看他儿子在外面混得有多好!然后再和妻子一起到购物中心老年人的服饰区内,挑挑拣拣,为咱妈买一件鲜红喜庆的过年大棉祆,再到沃尔玛广场,为老太太买一双演员张凯丽曾在央视广告中极力推荐的“专业老人鞋,认准足力健”……好让咱妈在左邻右舍,村头巷尾的老闺蜜面前有炫耀的资本,热议的话题。
年前的那几天,我想她一定是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她一定每天都在村东的路口手搭凉棚向北张望,或者端坐大门口的石头上接受来来往往乡亲们的询问:“老婶子,这么冷的天坐在石头上干啥?“干啥?等我家孟华呀……”
在乡亲们眼里,妈虽然老了,但她对生活的热爱不遑让任何年轻人,她把过年看得比天都大,因为只有过年,她的那些打拼于四面八方的儿女孙子们才能倦鸟归林,向晚回巢,一个个才会飞到她的身边!
在她心中,虽然年比天大,但儿女们却比年大;在儿女的心里,年就是一个圆,而圆心就是咱妈。顺着爱的辐射半径,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朝着咱妈的方向、这个亘古不变的圆心,不辞千里万里风雨归来!姐来了,大哥、二哥来了,侄子飞飞来了,远在北京的赞赞、超超也一路风驰电掣、归心似箭地赶了回来。大家不为别的,只为那个热炕,只为了那口热汤,只为了老少闲坐,灯火可亲……
在咱妈的望眼欲穿中,大年三十单位终于放假了,我便携妻带子大包小包地开车往回赶!看着着急慌忙的我,妻子便取笑着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却不知有妈的孩子永远长不大!
假若咱妈还活着,不等进村,便能看见咱家老屋上空冉冉升腾的那一缕袅袅炊烟,我知道:那是村庄最原始的定位,归途最古老的导航;那是放飞风筝的长线,牵扯游子的乡愁;那是一支难以掌控的笔,被大字不识的咱妈在黄昏时节“书写”的一幅醉人的狂草;那是一幅动人心魄的年画,被油炸烹炒的老妈把人间烟火味,最抚儿女心的七碟八碗尽情招摇地挂在故乡的上空……
假若咱妈还活着,不等进院,准能听到厨房“叮叮当当”的交响曲,进门喊声妈,听力再不济的她也会系着围裙第一时间地出现在你面前,一边惊喜着,一边嗔怪着:“咋这时候才回来,啥都没买,赶紧上街去。”一边说一边递给你一个过年菜单,不等喘口大气,又一溜烟儿地赶集上会,买豆腐,找豆芽,不等讨价还价,咱妈的电话又来了:“12点以前院子要打扫好,神龛前的香炉新沙子要换好,燃香火,贴对子,煮馄饨,放炮仗,迎福神……”咱妈就像个指挥若定的大将军,运筹帷幄,排兵布阵。
忙碌过后的三十下午,是我最喜欢的小时光,我盘腿坐在热炕上,咱妈则从南房把好吃的、好喝的一件一件往炕上端,平陆水化柿饼、河津芝麻糖、闻喜煮饼、芮城麻片、东郭酥梨……琳琅满目,我一边品尝着,一边调侃着老妈像办个河东年货博览会。咱妈就骄傲地指着这个,点着那个,说这个是你姐买的,那个是你哥送的,还有这些是我买的……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华灯初上,灯笼高挂,整个村庄一片沸腾,爆竹骤响,此起彼伏,焰火腾空,璀璨夺目,饺子出了锅,凉热菜端上了桌,美酒倒满了杯,一家老小就等着一年一度的春晚大幕开启。在这岁月静好的时刻,儿子在看手机,妻子在择菜,咱妈在等春晚,也等着我按照往年的惯例,给她奉上早已换好的新票子,以备初一给小孩子们发红包所需!而这一次,我故意按“票”不动,偷偷观察老太太的脸色,咱妈迟迟看不到我的行动,终于沉不住气了:“咋,今年不给妈发钱了?”我一脸无奈:“妈,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儿子也没挣下啥钱,今年的上供就免了吧。”看着母亲一脸的失望,我不由窃笑,妻子则捶打着我:“赶紧把给咱妈的新钱拿出来。”老人见状,霎时明白:“你这个坏娃,赶紧掏钱”。在老妈的催促声中,五块、十块、二十、五十;一张、两张、三张……我故意慢腾腾,咱妈一边抢着,一边像个小孩子似的嚷道“要要要……”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遥控器不时地在手中转换着,“快看,妈,这个诗朗诵是你娃写的”,我指着市电视台春晚的最后一个节目说,咱妈头也不回,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只是问道:“给钱不,能给多少钱?”“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老财迷吧!”我好气又好笑地数落着老妈。咱妈不理我,她看着春晚,我则看着咱妈,看着她的驼背,看着她的白发,我便偷偷拍下了她的背影,发在了我的朋友圈,我说“老妈看春晚,我看老妈,老妈便是今年最美的春晚”,想不到朋友圈引来了巨量的点赞,我知道他们都是给了老妈的面子,都是在给天下的母亲点赞,在为天下的咱妈祝福。
假若咱妈还活着,大年初一我肯定赖在农村老家的床上,整个村子都醒来了,我就是不起来,任凭咱妈一遍又一遍地敲着窗户,“孟华,起来了,饭都做好了,快起来放炮,一会儿村里拜年的都过来了……”直到咱妈发了脾气,我才赶紧起床,洗脸,磕头,放炮,迎接众乡亲。大年初一,是咱妈的丰收年,大哥、二哥和我一轮给咱妈发完红包,孙儿飞飞、赞赞、超超等也不甘示弱,一个个排着队二轮发红包,咱妈收红包收的迷了眼……
假若咱妈还活着,我一定陪她初一到初七,陪她唠嗑,陪她喝茶,陪她拌嘴,陪她看电视,陪她打个小麻将,陪她到街上吃个豆腐脑,那一定是不知魏晋,不知何年,直到上班依然不愿走……
假若咱妈还活着,我一定带着她吹一吹大禹渡的风,看一看风陵渡的桥,带她感受一下黄河对岸生她养她灵宝县盘头村的新变化,带她重回故里,带她寻找玩伴儿,带着她去看她比她年轻的小老姑,带她看她同父异母多年不见的小妹妹……
假若咱妈还活着,她一定是大包小包往我车里塞年货;假若咱妈还活着,马达声响,她一定是坐在门前的那块石头上为我送行,我悄悄放下玻璃,从车窗里又一次偷偷拍下她那一幅永不改变、大腿翘二腿的经典坐姿……
假若咱妈还活着,我一定珍惜陪伴她的每一分、每一秒,一定给她过一个不同寻常的年。
唉,假若咱妈还活着……
(作者单位:运城公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