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文苑

梦遇老猎人

李文晓

  •   我的忘年之交王兄,人快七十岁了,最近又重操旧业,回到老家的山里放羊,他极力邀我到他新建的牧场看看。人常道,靠山吃山,王兄告诉我们,大山养育了他家几辈人。他的爷爷在此开荒种地,春种秋收,经年累月,靠着一双手,两个肩膀,几把镢头,辛勤耕耘。冬闲时,便在山上砍柴打猎,朝晖夕阴,周而复始。到了他父亲,依然如此,所不同的是,父亲成了大山里有名的猎人。
      夜晚,我们在这山野的房子里闲谈,听他讲他父亲狩猎的故事。
      这个位于中条山下的小村子,许多年前,山上野兽很多,恶狼、野猪到处乱窜,他的父亲就曾碰到过豹子。山里的夜黑的早。傍晚时分,沟里便传来狼的嚎叫,野猪拱地毁田,糟践庄稼。狼会卧在农家门前或崖头,对着人虎视眈眈,一不小心,小孩就会被叼走。
      牧场的夜晚黑暗寂静,外面风声呼呼。门前那几棵柿树、槐树,还有梁上的刺槐,以及坡里的白皮松,都在山风里呜呜吼叫。躺在床上,回想着猎人的故事,耳畔的风声,一声高,一声低,一阵急,一阵慢,就像催眠曲,不一会儿就把我们都送进了梦乡。
      梦里,我在风中奔走,脚下踩着一片巨大的树叶,在山间飘摇,巡视在山梁上、沟坡里、树林中、田地间……
      秋风在山坡荡起。坡地里,玉米的长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粗壮的腰间别着个沉重的玉米穗,风一吹,东摇西晃。红薯的笼根处突起道道裂口,浓密的叶子,涌起层层黑色的波浪。不远处,几头野猪嗅着地面,沿着山间小路窜上田地。它们凭着灵敏的鼻子,迅速占领了庄稼地。有的在玉米地横冲直撞,用长嘴压倒玉米杆,啃食玉米棒子,有的在红薯地拱食红薯,田地里响起野猪们大快朵颐的哼哼声和咔嚓声。
      突然,从庄稼地暗处喷出一团火光,一个头颅硕大的野猪应声倒地。其它野猪轰地四散逃窜。一个端着猎枪,穿着对襟棉袄,脚蹬千层底鞋的汉子,提着枪口还在冒烟的猎枪,走向那头野猪,用脚踢了它一脚。我向他走去,只听他说:“打死这只领头的公猪,这片庄稼地就保住了”。我称赞他的枪法好,他也不谦虚,只是满意地笑了笑。我们在地头坐下来,老相识般攀谈起来。
      他告诉我说,野猪虽说也叫猪,但和家猪完全不一样,大多黑色皮毛,最吓人的是长着长长的嘴,有两个大大的獠牙,看上去非常凶狠。白天一般不出来,总是凌晨或者傍晚出来找食。泥水坑是它们最喜欢的地方,阴暗浓密的树林深处,是它们最放心的藏身地。野猪的活动范围可达方圆二十几里,时常在这些熟悉的地方活动。只有生猪娃时,才聚在一起,合群交配。
      野猪成群,防不胜防,糟蹋起庄稼来,一夜就是几块地。后来上头组织除害,我们这些老猎人都出马了。我立刻来了兴趣,希望他能讲给我听:“你肯定就是领头的吧?”他笑问:“你咋知道的?”我说:“你家后人给我讲过你的故事。”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都是早些年间的事了,今晚咱俩有幸相遇,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树叶似轻舟,在如浪的山峦间漂游,让人产生“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惬意。老猎人和我相随,边顺着山坡巡看,边滔滔不绝地讲述:
      打野猪就和打仗一样,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秋天打野猪是等着打,它来吃庄稼,咱们守庄稼,这战场就在田地里。到了冬天,尤其是下了雪,打几头野猪正好过年,这就得寻着野猪打了。判定它的走向,看蹄印儿,若雪深蹄印看不清时,就看野猪抬脚、落脚的划痕,蹄印较深的一面就是它的去向。还要看它拱起的泥土,翻过的枯叶,走过去撞断的树枝,拉下的粪便,在树杆蹭身子的痕迹等,这都能发现野猪的蛛丝马迹。
      在一处低凹的山坡前,老猎人说,我们就在这里停下来。只见这里三面环坡,前面有一道低低的、窄窄的小山梁,像人两只胳膊统着袖子,形成个沟掌圈,周边树木茂盛,把这里围得严严实实。
      老猎人突然叫了一声“小心”,我们立刻停了下来。他侧耳细听,又吸了吸鼻子,似乎从空气里嗅到了异样的味道。只见他把斜背在肩上的猎枪取下来,轻轻装上火药,拉着我藏在坡上的丛林里朝下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让人心惊肉跳:树林深处,一头野猪正和一只豹子对峙着。只见那头野猪两条前腿支着身子,肚子底下五六个小野猪拱在母亲的怀里,野猪母亲正值壮年,黑黑的棕毛顺溜光滑,大长嘴,翘起两只獠牙,喉咙里发出威严的吼声,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而那只豹子,左突右冲,企图叼走小猪儿。看来他们的战斗已经经历有个把时辰了,那豹一时不能得手,围着野猪转来转去,长长的尾巴,一会儿拖在地上,一会儿高高竖立。野猪母亲两只不大的眼睛,紧紧盯着豹子,随着它来回摇着长脑袋。僵持间,豹子欲突袭野猪,一个冲锋朝野猪尾部跳过去,
      只见野猪调头迎接,长獠牙一掀,竟将豹子挑起老高,扔了好远,那豹只好落荒而逃。
      我和老猎人,无意间观看到了一场精彩的猪豹大战。老猎人告诉我说,野猪发情和养娃儿的时候,是最凶的,这时千万别招惹它们。老猎人轻轻叹了口气,和我说起和豹子的一件往事。
      那时大集体,耕牛和家户的猪,常被豹子咬伤咬死。豹子下了山,人也害怕。上头就下了命令,我带着个头,就像武松打虎似的,要为民除害。
      我们在豹子经常出没的地方下套,放夹子,还布了网绳,挖了陷阱,它都躲过去了,照样下山祸害。
      打了一辈子猎,犯在手下的野猪、狐狸、山猫、黄鼠狼,还有那猪獾、狗獾、猫獾数都数不过来。遇到这个老豹,还真是个对头呀!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找老豹的老窝了,断了它的后路,用的是以子诱母的计策”。
      那时,正是豹子的育儿季节,老猎人带着搭档,终于找到老豹的窝,远远观察了几天,等豹母出去找食的空档,悄悄将两只豹儿捉了放在布袋里。一个人猎枪上膛举着护卫,一个人背了豹儿往山下跑,俩人急急下了山。第二天,山跟前生产队的一头牛被咬伤,农家的猪也咬死了几头。没等猎人们看清老豹从哪里来,还没摸着枪,它早逃得无影无踪了。第三天,人们在豹子的必经路口潜伏着,准备打豹子个埋伏,守到了天亮也没见着老豹。一回到村里,就有另一个村里人来报,说昨晚耕牛又被豹子伤了,猪又被咬死了几头。一连几天,好几个村子都遭到豹子的报复。
      老猎人说,从那以后,他便收了猎枪,再不上山打猎了。窗外传来阵阵羊群的欢叫,“咩咩”声响成一片。我打了个激灵,忙坐起身子,窗户外已是大亮,王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正放羊下坡。同来的朋友还睡得正香,我轻轻穿衣,走出房门。
      晨风里,我沿着牧场小路,爬上房后的山丘。回忆夜里的梦境,瞭望四周,那山梁、沟坡、树林、田间,似曾相识又有几分陌生。我努力在寻找老猎人带我走过的地方,但都被正在腾起的晨雾遮蔽了。微凉的山风拂过脸颊,山坡下传来王兄的牧羊吆喝声……

      (作者单位:平陆县交通运输局)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4-08-22期

    • 第2024-08-15期

    • 第2024-08-08期

    • 第2024-08-01期

    • 第2024-07-25期

    • 第2024-07-18期

    • 第2024-07-11期

    • 第2024-07-04期

    • 第2024-06-27期

    • 第2024-06-20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