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晓

　　年味儿是什么？是游子匆匆回乡的脚步，是稚子望眼欲穿的期盼；是除夕的团圆，是初一的笑语；是油锅里的麻花，是春风里的福字；是压岁的红包，是迎春的社火……
　　瞧，年味儿，它来了——
　　过年的时候，我会想起童年那些过年的情景，那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闪现……即便在睡梦中，总觉得有鞭炮声响起，父亲喊我起来穿新衣，母亲叫我吃热腾腾的饺子，同伴儿们邀我去捡拾哑炮……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过年了，过年了……
　　我怀念童年的年，天上飘着的雪。就那种密密、绵绵、无声、片片，鹅毛一样的雪，落在身上，轻飘飘，软绵绵的。仔细看，它不是降落在身上，是飘飞过来，有目的的选择地儿，一片儿一片儿的，像飞机打开起落架，稳稳地、轻捷地粘在你的头发上、衣肩上、胳膊上、脸上。没有声音，脸上有一点点凉、鼻腔有一丝丝寒意、嘴唇有一团团雾气。当你在村巷里奔跑的时候，那雪一片片、一朵朵追着你、随着你。等你跑回家的时候，父母唠叨嗔怒:“衣服湿了，鞋湿了，还不快脱了，赶紧上炕！”火炕的温暖和父母的温暖，一下就把你拥抱……
　　我怀念童年的年，香香的味道和静静的夜。家家油锅里煮的麻花、油馍、豆腐片，还有烧肉、炸丸子。家乡的人都穷，一年省下的油要在过年时“挥霍”，这是用一个整年的“小气”积累起来的“大方”，不仅是对辛劳一年自己的抚慰，更为了祭奠天地和祖宗，还有各路神仙。
　　我怀念童年的年，乡音的火热。拜年进了长辈的门，一句“爷、奶，我给您叩头来了。”地上早铺了垫子，桌上摆满了献供，墙上挂的老神谱，陈旧成了沧桑，更添几分庄重，下面有好些相框，尽管擦拭过仍灰蒙蒙的画像，上面的人我全都不认识。眼前的老人也很苍老，但面容慈祥。不待我起身，一把好吃食就往我口袋里装。冷冷的天气里，小村很热闹，人一群一群，一伙一伙，都去拜年。见面作揖问好，不管是老人，还是中年人，也不管是外面干事的，过年见面格外亲，话语虽简单，乡音分外甜。这乡音里，代表地域的认同，满含乡邻的亲情，遵循古老的礼仪，增添年节的气氛，过年就过这样的热闹和亲热。
　　我怀念童年的年，屋梁上的筐。那筐里装有好吃食，煮的麻花、烧的肉丸、亲戚拿来的点心，过年蒸的枣
　　馍，全都被父母收拾装在一个筐里。父亲踩着凳子，很费劲地挂上去。那筐是父亲削的柳条编的，样子像个小船，平常只作拾红薯片、收豆子用，筐把已被人手摩挲得见了光，筐身被岁月烟火熏黑发亮。墙上还挂有别的东西，簸箕、筛子、草圈，木头橛子上还挂了一串红辣椒，一大串的大蒜也挂在木橛子上……挂起来，在农家是最好的收藏方式。凡是能挂起来的都会用绳子串了、绑了、捆了，一挂了之。既不占地，又好保管，也不会被鸡鹐。时间久了，上面落满灰尘，颜色变得灰黑，但味道不会变。就如那被父母挂起的小船样的柳条筐子，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我心中的牵挂，常常仰望。即使年已旧了，从那儿散出的年味还是浓浓的。
　　我怀念童年的年，大场上的草垛。大场上一个一个的草垛，是牲口冬天的粮库。蘑菇头的麦秸垛、连成一体的玉米秸秆垛、谷子秆捆成小捆的干草垛，搭在矮墙上的红薯蔓，这里是我们的游乐园。那玉米秆垛被我们“挖”成了相互连通的“地道”。平常，在有月亮的夜晚，伙伴儿们可以在这里玩游戏，可以上演“地道战”。而到了过年，就会相约在这里，无论你从家里带来了啥好吃的，都会呈献出来，你咬一口我的麻花，我啃一口你的枣馍，你尝他家的油糕，他品你家的丸子，还有人拿来一块煮熟的肉，尽管口袋被浸得油污污的，一个个却吃得津津有味，还会评论一番“咸啦，淡啦”“软啦，硬啦”……似乎藏着吃，偷着吃，换着吃，才能吃出美味，才能吃出年的味道。
　　我怀念童年的年，坐摊的桌凳。过年，亲戚相聚，兄弟姐妹们团圆，分枝散叶家族汇集，大桌、条桌、小桌，椅子、方凳、圆凳、条凳，高高低低、宽宽窄窄、新的、旧的，常用的移过来，不常用的挪出去，有毛病的临时支一支，垫一垫。屋里摆几桌，院里摆几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围坐在一起。火锅热气腾腾，吱吱作响，木炭还喷着火星。大盘小碗一起上，热菜、凉拌、荤的、素的围着火锅摆开。雪白喧腾的馍端上来，还有粗瓷小酒盅和一瓶老酒。坐摊吃席是过年的重头戏，阵阵欢声笑语和着扑鼻香味挤出屋门，飘在小院上空。
　　我怀念童年的年，走亲戚的路。路都是土路，只不过有的宽有的窄，有的平平展展，有的弯弯曲曲，有的要下沟，有的要爬坡。路都是走的，三五成群，前前后后，甩开两手，迈开双脚。有风时，特
别是刮大风，家乡黄土地的风，刮起来昏天黑地，把枯草和干树枝都搅到了半空中。赶紧把胳膊肘上的竹篮再盖严实些，里面的年馍、麻花可不能染上尘土。即便钻进些土，老人们说，那也是干干净净的土。
　　又是一年新春至，窗外的烟花依旧夺目，可我的童年却已被岁月尘封。童年的年，是藏在糖纸里的甜蜜，是鞭炮声中的欢笑，是雪地里的追逐嬉戏，是一家人围坐的团圆。那些旧时光，像夜空中闪烁的繁星，照亮了我成长的道路。虽然童年已远，但童年的年所带来的温暖与幸福，早已融入我的血液，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我沉浸在这浓浓的怀念里，感受着那份再也无法复制的美好，也感恩着它馈赠给我的无尽温暖。

　　（作者单位：平陆县交通运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