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文苑

舂碓声声知何处

丁鹤军

  •   一弯下弦月高悬夜空,月色皎洁如梦似幻洒落大地,把乡村的夜晚勾勒出一首纯静的诗歌,一幅淡雅的画卷。
      村子人烟稠密,但只有一个安放在户外的碓臼。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平常的日子闲置着。岁到腊月,家家户户过年忙,碓臼前,人们不分昼夜地忙碌,前面一家还没有收工,下一家已经在旁早早等候排号,用碓臼来舂糯米面。父亲是村干部,白天忙于繁琐杂务,无暇顾及家务活,印象中,家里几乎都是年年挑灯夜战舂糯米面。
      月光柔和,熏染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长夜漫漫,灯火摇曳,在左邻右舍的帮衬下,在此起彼伏、訇然作响的舂碓声中,石臼中的糯米一点点被舂压成了细碎的面粉。
      说来简单,实则不易。舂碓由碓和臼组成,如同秤和砣的关系,谁也离不了谁,要依靠人工踩踏的方式舂米面,是一桩繁重的体力活,是一件辛劳的苦差事。碓臼样式特别,石臼埋在地下,边口与地面平齐。一根长长的木头,一端有很大的圆孔碓眼,安插着一根木杵,对准正下方的石臼。靠近尾端有一支点,上面有扶手,运用的是杠杆原理,一踏一放,一起一落,连续反复踩放,杵头撞击在石臼中的“吱、咚”声的韵律节奏感遒劲明快、低沉浑厚。
      农之求食、稼穑艰难。舂碓糯米面的时候,全家总动员,男女齐上阵。脚踏踩木制杠杆的末端,“吱、咚”一声响动,开启了一家人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踩碓是个力气活,女人和孩子身体单薄是踩不动的。单脚站在碓尾上用力下踩,杵头即高高翘起,一松脚,杵头重重落下,啄进装着糯米的石臼中,一下、一下、又一下……在茫茫幽静夜晚,舂碓声声,沉闷而悠扬、粗狂而清脆、凝重而深远。几十斤糯米要连续不断舂几个小时,半个钟头的时间踩碓下来,精壮劳力也出一身汗,精疲力尽。父亲脱下厚重的外套搭在碓架上,汗湿衣襟,父亲仍是不懈,充满力量,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和希望,疲惫的父亲诠释着中国老百姓的勤劳和坚韧。母亲平素少务农活,见状和父亲两人同步踩踏,帮助省点力气。
      邻家大妈雪中送炭,伸出援手。备好竹匾、铁勺、笤帚等用具,拿一小板凳坐在石臼旁,用铁勺挖几勺糯米放入石臼中。舂糯米面需要胆大心细,手脚要麻利、要平心静气,杵头一下一下砸得稳稳,石臼中的糯米开始慢慢变碎。大妈在杵头抬起的短暂时间内,敏捷地伸手舀出一把糯米面粉,置入罗筛中,紧筛几下过一道,细细的米粉从筛眼落入竹匾,而没有完全舂碎的粗面粉倒回石臼中继续再舂。
      踩碓的和舀面的协调配合要默契,踩碓的要讲究力道和节奏,舀面的要在起起落落不停歇的杵头下从石臼里抓取、翻
      拌糯米面,眼明手快,不能分心。一不注意,就会砸伤手。我看着都有些恐惧害怕,担心邻家大妈的手被杵头砸到。
      一个公鸡四两力。我虽是半大孩子也上阵参与舂碓,力所能及的帮着接接拿拿,打个下手。汪曾祺老先生在《冬天》一文中说“踩碓很好玩”。其实不然,踩碓要与杠杆起落同步,如果不协调,杠杆末端上升时脚踩下去,杠杆撞击脚板底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我使出浑身力气踩碓,不长时间就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腿肚子即酸又胀。踩碓的劳累辛苦程度,岂是用文字能表述的。
      一家人心齐力量大,碓重又何妨。月挂中天,几十斤糯米变成了细柔润泽的面粉。碓臼舂出来的糯米面,比机器加工出来的精细,糯软有咬劲,而且更多地保留着那种质朴的糯米清香。
      糯米面黏性强,是搓“圆子”,摊“油糍子”的上等食材。父亲背着轻盈的月色,挑着笆斗凯旋而归。匆匆的脚步,惊动了看家护院的狗,似乎也为舂好糯米面喝彩叫好,吠声也比平时温和多了。虽已是夜半三更,父亲仍然不辞劳苦,用刚舂好的糯面搓“圆子”犒劳家人,答谢帮忙的邻居大妈。小圆子是实心“圆子”,相对比较简单好搓,加水和好面团,揪一小疙瘩的面团儿在手心里,两手掌相对而搓,三五下就搓成熟鸡蛋黄大小的圆,排列放在敷了一层糯米面粉的竹匾子里。我虽疲惫,但无睡意,要等着吃“圆子”。奶奶在锅门口烧火,灶膛里的火烧得通红,奶奶的脸也被映得光亮通红。
      煮好“圆子”,一人一碗洁白如脂的糯米面搓的“圆子”。“圆子”象征着团团圆圆,家人围坐,笑语盈盈,这便是岁月静好,幸福悄然地流淌。
      糯米面在农村当属细粮,平时是舍不得吃的。腊月里舂好的糯米面到来年的清明前,豌豆苗一上市,父亲田头劳作收工,在田埂上或菜畦里掐一把带回家,第二天早晨洗净切碎,和上糯米面做成饼,热锅倒油,煎至焦黄翠绿。豌豆苗的清香伴着油香,外酥里嫩,增人食欲。咬一口,又软又糯,拉得老长。一碗稀饭,几块豌豆苗“油糍子”,是普天之下最好的美食了吧。表妹小敏在太原做生意,来来往往频繁。母亲让她捎来一小袋糯米面,一把鲜嫩的豌豆苗。我照葫芦画瓢,在家摊豌豆苗“油糍子”,却不是父亲当年摊出来的味道,父亲摊的豌豆苗“油糍子”再也吃不到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偶回村里,去儿时放置碓臼的地方转转、
      看看,一片荒芜,满目疮痍。舂碓声声仿佛回荡耳畔,传唱着过往的云烟,传唱着儿时简单且温暖的幸福,传唱着那一首古老、沧桑的乡村歌谣,而那温润人间烟火的碓臼已不知了去向……

    (作者单位:省公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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