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圆百里,父亲是出了名的车把式,用行家的话说:鞭子头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马车是农村主要的交通工具,通常为4套车,也就是四头牲口一起拉车。一次,全公社马车集中搞运输,快上到坡顶时,前面的马车无论赶车的怎样使劲吆喝、挥动鞭子抽打,都拉不上去。后面的马车全挡住了,赶车的都走上前主张卸车让道。父亲观察一阵后对赶车的说:“让我试试,不行再卸车。”走近马车喊了一声“嘚!”打招呼稳住牲口,告知要开套了,甩手朝串套骡子一鞭打去,几乎同时“啪、啪”两鞭分别打向两个边套,所有牲口迸发合力把车拉上坡顶。同行连声叫好,自此父亲多了个“快三鞭”的名头,但凡结队出行,总让他前头开路。
父亲马车赶得好,但打牲口力气大,为此,队长一度不让他再赶车。但没过多久,一场意外,父亲又被起用了。种马同驴交配所生为马骡,种驴同马交配所生为驴骡,相比较驴骡力大耐使且病少,缺点是难驾驭。队上就有这么一头驴骡,干活没得说,只是又踢又咬,没人敢使唤,竟然咬伤了饲养员的手,一连几天一直拴在槽上。队长无奈找上门,父亲二话没说,提鞭子走进饲养室。父亲此前使过这头驴骡,一声“嘚!”吓得它浑身打战直往后退。父亲解下缰绳,往它背上一扔,持鞭头前走,它乖乖地跟在身后,绕村转一圈,拴上牲口桩。其实父亲很疼牲口,没事就给牲口梳理毛,喂草料前总要仔细检查,生怕掺进土块、铁丝,赶车途中时常省下干粮分给牲口。闲下就收拾牲口套具,给辕骡子脖颈戴上一串铜铃,为牲口面部系上红缨穗,装扮得如同娶亲的婚车。夏天怕牛蝇叮牲口,烈日炙烤下守在牲口旁驱赶拍打,弄得满手牛蝇血。
父亲说打是迫不得已,打过也心疼,赶车如同玩老虎,你降服不住它就会生乱子、出人命。一次往翼城县送货,中午时分走到一村口桥头,不料一块桥板断裂,比先前窄了。正是收工时候,下地回来的人都围过来看。咋办?如果折返要多走一二十里路。父亲用鞭杆量了量,要过去两边都要悬空半个车轱辘。正所谓艺高人胆大,父亲听众人议论,有意露一手,拍了拍辕骡子说:“老伙计!全看你了!”父亲手提领子绳,喊了声“嘚!”前面的牲口立马松了套,马车由辕骡子独自拉动,“慢着!”只见辕骡子用力一步一步慢慢拉过了桥,看的人齐声喝彩:“好骡子!好骡子!”人群中一位老汉说道:“好骡子也得要好把式。”这件事很快在附近传开,父亲很是得意,晚年提及嘴角仍挂着笑。
有一天,父亲又同人谈及此事,我当时也在场,他显得很有成就感,我却不以为然,心生不快,觉得太冒险,更没必要在自己儿子跟前显摆。父亲觉察到了我的不悦,开导我说:“我之所以敢过,来自平时同牲口的磨合沟通,对牲口脾性的熟知掌握,对自己赶车的自信。无论干哪一行都要热心钻研,都要干出个样,力求做到最好。”父亲一番说辞,使我感到生分,原本埋怨的话即刻咽下,一个平时不多言语、没多少文化的地道农民,竟讲出一套颇有哲理、耐人寻味的大道理,令我这做儿子的肃然起敬。
父亲爱摆弄牲口,60多岁时又买回两头骡子,置了马车,除自家使用,平日给乡亲们犁地。这两头骡子一直到父亲75岁时,才很不情愿地被卖掉。父亲去世14年了,有关他赶车的趣事,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传为美谈。
尤生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