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册村西坡,是通往绛县县城和磨里镇的必经之路,坡顶早先建有泰山庙,由此得名泰山坡。
泰山坡其实就是在高崖上扒开的一个深豁口,两边崖头突出部位如同龇牙咧嘴的怪兽,每每路过都会感觉它随时有可能掉下来。坡特别陡,机动车辆实车根本上不去,逢下大雨,路面就被冲刷为一条深壕,坑坑洼洼,泥泞难行。冬天下雪结冰,路滑难上去,时常有人跌倒致伤。天长日久,不少人宁肯绕远路,也不愿从这走,慢慢路断人稀,无人问津,这条路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泰山坡成为影响人们出行、制约村里经济发展的“瓶颈”。生于斯长于斯的父亲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暗暗地下定决心,利用冬闲整修泰山坡。
主意打定,说干就干。父亲决定先“引爆”两边崖上悬在人头顶的“定时炸弹”,他戴上头盔,手持撬杠和长杆,站立高梯子上,把张口裂缝的大土块疙瘩,连捅带别逐一清除,人们从此经过,再也不会担惊受怕了。本着起高垫低、去弯求直、降低坡度的想法,父亲将两面崖根逐段切齐,把多余的土运到坡底,使坡拉长放缓。再将上半截路面下降,整体修成鱼背形,并在两边挖了排水沟。为挡住下雨从远处涌过来的洪水,父亲在坡头横向筑了一条土埂,促使洪水分流改道。已70多岁的父亲,虽腰不弯、背不驼、耳不聋、眼不花,但毕竟上了岁数,身体大不如前了。夜里睡不着觉,为打发困扰难熬的长夜,年轻时都不曾抽烟的他,竟开始抽上了烟。我这做儿子的,明显地感觉到父亲说话嗓门低了,走路脚步慢了,白头发又添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如同岁月的年轮——父亲确实是老了。
父亲或许意识到,离开人世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越来越少,在他看来,这也许是他今生从事的最后一项工程,强烈的使命感驱使他,每天天刚亮,就带上工具赶赴工地,吃过午饭,也不肯在家多歇一会,总是干到昏天黑地才收工。过路人劝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走几回?费这劲干啥?”村里人劝他:“你家住村东头,平日很少从这里走,你这是何苦哩?”父亲笑着说:“修一修就好走点,能干多少干多少,愚公还移山哩,咱这算个啥?”他一门心思放在修路上,风吹日晒,从未间断。
泰山坡是个风口子,西北风裹挟着地面的尘土,扑打在脸上撕裂般地疼,眯得人眼睛睁不开。冻土硬邦邦得挖不动,镐头用力挖下去,只是一个小白点,还震得虎口生疼。上了年纪的人皮肤干燥,父亲一到入冬,手脚就裂口子,成天和土坷垃打交道,裂得更加厉害,戴的白帆布手套,都被浸出的血染成了红色,摘都摘不下来,父亲硬是坚持着,第二天照常出工。
在父亲的感召和带动下,村里不少人自愿加入了修路行列,施工进度大大加快,经过两个多月连续奋战,路终于修好了。村里要给父亲一定的报酬,父亲执意不肯,分文未收。
路修好后,父亲并未停下来,自此成了义务养路工。每次下雪,父亲就扛上扫帚、木锹去清扫积雪。他唯恐雪下厚了扫不动,有时候冒着雪打扫。除夕夜,雪下了一晚上,大年初一早晨,父亲顾不上扫自家院子的雪,就扛上扫帚去泰山坡清理积雪了。母亲唠叨他,他说:“不赶快清扫,人一踩就不好扫了。”
此后,父亲正式“转正”,包揽了维修泰山坡道路的差事,每天按时上班,把路面打扫得干干净净。遇上下雨天,只要雨一停,他就带上工具及时把雨水冲出来的沟壑填平,直到去世前三个月才“退休”。
可喜的是,父亲去世第二年,村领导研究决定,把修泰山坡路作为承诺工程,列入年度计划。在国家资助扶持下,泰山坡整体拓宽,得以硬化。如今的泰山坡路,坡头竖立了壮观的门楼,两旁栽植了挺拔的塔柏和菊花、蝎子梅等,数种花卉次第怒放。我想,倘若父亲在世,看到这一场景,该是何等得高兴啊!父亲啊,迈进新时代,我们的祖国日益繁荣强盛,我们的家乡也越来越美好!
尤生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