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时光印记

师恩似海暖春华

  “我就不明白女同学,夏天穿凉鞋是图凉快吧,可你们又穿上袜子,也不知道是图啥?”
  多少年过去了,黄老师在高一地理课上的开场白,当时让我这个穿着袜子穿凉鞋的小县城里的人,面红耳赤,低头无语。现在想起我当时的感觉有点像井底之蛙,一下子被拎出来打量了一下周遭世界,脑中的条条框框被这番话噼里啪啦击碎一地。若干年后,读到波伏娃的《第二性》,除了被全方位关照和治愈,阅读的过程中,最大的感受是以往捆绑自己的有形无形的绳索也在慢慢脱落。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黄老师是比波伏娃更早触动和解放我观念的第一人,也是那个最早打破我条条框框的先锋和另类,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让我的命运拐了个弯儿的那个敲钟人。
  我抬头打量讲台上的黄老师,果然是光脚穿着一双凉鞋,裤腿卷到小腿以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很飒。
  黄老师是河南人,教地理,个子不高,腰背倍直,短发,很干练,在当时的高中老师中,说一口普通话,说话又嘎嘣脆,教课生动有趣,是很多学生喜欢的出名的好老师。
  但我认识黄老师要更早,因为她是我闺蜜的妈妈。
  黄老师和梁老师两口子最早在孝义白壁关高中任教,她们最小的女儿C跟我是小学同学,我们的小学班主任又是黄老师的学生。那时候小学生都要上晚自习,村里没有路灯,冬天天又黑得早,每晚自习结束后,班主任就拉着我一起送C回家。送完返回来到我家门口,老师和我兵分两路,她停在路口等我,我到家门口后隔空喊:老师我到家了,她再应一声往学校走。
  周末或者放学后,我总找C玩,一来二去和黄老师也熟了,黄老师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说普通话的人,也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有知识分子气质的人,跟父母单位的那些阿姨们不一样,亲切爽朗有趣。黄老师笑得很大声,很有感染力,在她的笑声中,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小学三年级,黄老师和梁老师被调到孝义中学,C自然也跟着进了城,这是我生命中最早经历的一次分别。
  一别经年。
  初一时我认识了另一位好友M,跟她打听C的消息,无巧不成书,她俩不仅在一个学校还在一个班,不仅是同班同学,更是好友。我们失散多年的旧谊就这样被M串起来了。
  高中报道第一天,我们仨终于胜利会师了。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去的黄老师家,反正后来总去。有一次遇见C在学小提琴,那个年代,黄老师家的素质教育,绝对超前。我回来还跟我妈念叨,嫌自己没得学。后来发现黄老师还是美食家,自己腌咸鸭蛋,做松花蛋。我第一次吃松花蛋就是在黄老师家,看C洗掉糊在蛋上的泥,敲开蛋壳,C对着光,让我看蛋上漂亮的松花,我发现蛋花跟我们家窗玻璃上冬天早晚冻得结实的窗花有点像,只是更细致更精美。我大规模地习惯性地吃松花蛋还是上大学后,却总记得初见时的惊艳。
  黄老师的儿子参加工作早,很优秀,多才多艺,还会照相,每次回家都带相机,遇上了就给我们仨各种拍拍拍,早年彩色相片还不太流行的时候,我们仨就有C哥哥拍的各种美照。
  当时感觉黄老师家就像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每次去总有惊喜。
  黄老师教地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画铁路线,京九线是南北大动脉,东西的大贯线没有现在顺畅,得一截截联通。当时黄老师要求每个人心中明明白白揣着一幅全国铁路图,拿出一张白纸,想去哪里都能顺畅地画出铁路图,那是我平生地理知识的高峰时刻,有种一图在胸,走遍天下都有数的胆气。
  当时好多学习都是纸上谈兵,黄老师会把地图和地形结合起来,让我们有立体的概念,现在孩子们随便可以买到的全国各省地图,黄老师当初用画的,各省的形状慢慢认得了,熟悉了,可以拼起来了,我喜欢看地图的习惯慢慢养成了。现在几乎逢人就劝,读历史要有一套谭其骧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才能有地理空间概念。
  大学毕业若干年后我才知道有历史地理学这门学科,扼腕痛惜了大半天。如果早知道,我也许会弃新闻而报考这个专业。
  我是典型的文科生,高一理科科目就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最难堪的是梁老师教我们化学,梁老师也是名声在外的优秀老师,偏偏遇到我这个愚钝不化的化学渣。最奇葩的是我的化学不管大小测试总是不及格,具体分数多少端看第一道填空题多少分,如果填空题是4分,我考56分。如果填空题只有3分,那么我就会考到57分,反正只差一道填空题就能及格,可就这点距离我横竖跨不过。所以高一时每次去黄老师家最怕碰到梁老师,总觉得都及格不了,没脸见他。
  好不容易苟延残喘到高二分科后,甩掉沉重的理科,我觉得轻舟已过万重山,心情大好,自以为从此一片坦途。
  有一天晚自习时,黄老师进来巡视,走到我跟前时问我期末成绩如何?有几科不及格?我红着脸说:“三科。”黄老师又问:“哪三科?”我答:“数学、英语、化学。”黄老师一惊说:“这不行啊!文科一样考数学和英语啊,而且都是主要科目。”我当时飘飘忽忽的状态就这样一把被黄老师拉到地上。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黄老师可以说是我高中生涯的第一个敲钟人,我几乎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般地被惊醒,重新认识到分科后的学业同样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要打起精神,不能掉以轻心。认知有了,行动就会跟上,接下来补英语、补数学成了我的重任,也因为早重视早下手,小步积累,高考时这两门科目不仅没有掉队拖后腿,数学还属于超水平发挥。
  说完课内说课外。
  我们上高中时流行知识竞赛,分科后,高二时,两个文科班举办知识竞赛,当时班里派三个代表上阵,地理历史老师出题为主,自然少不了诗词古文。我没有入选,却阴差阳错,幸运地成了场外回答对问题最多的场外选手。黄老师当场就大声地跟其他老师发问:“你们选比赛代表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有能力得分的选手没有上场?”
  黄老师替我吆喝的那一声,唤醒的不仅是班主任和别的老师关注到我,还有我自己,也开始重新打量自己。我因为被黄老师看见,被吆喝,下一次我上了场,成了参赛的主力选手,后来还组织了班级的分组知识竞赛。
  现在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认识自己是一辈子的功课,但在漫长的认知过程中,一点一滴的积累都不能小觑,因为都在积攒一次次的质变。我一直觉得黄老师的那声质问后,我的小宇宙和周遭的世界开始启动了。
  记忆中比较深刻的还有一件事。
  高考前班级评选三好学生和优秀干部,当选者高考可以加10分,属于含金量非常高的一项荣誉,我当时成绩不错,还担任班长职务,自以为会有10分在手,最后却两头踏空,一无所获,虽然高考成绩稳超报考的第一志愿录取分数,这10分可有可无,但到底意难平。
  尘埃落定后去黄老师家,难免就抱怨,黄老师两句话就解开了谜团。
  原来如此——自己被误读肯定不爽,但因此也知道偏见可以不攻自破。
  黄老师笑着提醒:不用搭理就好。
  我则意识到:靠自己,你可以的。
  ……
  大学假期回去总免不了去黄老师家,被黄老师各种关心打问,然后是工作结婚南下生娃,我离得越来越远,事儿又杂又多,而黄老师梁老师退休后也随儿女从太原到山东,越搬越远,远到人世间再也见不到黄老师……但,庆幸遇见!谢谢教诲!永志不忘!

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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