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乡土文化

在上白堠教书的日子

  又是一年开学时,当看到一个个学生在家长的陪伴下走进校园时,我便不由自主想起我当教师的那段时光。

第一堂课

  左权县上白堠村在一条深山沟里,村里300来口人,学校有50来个孩子。我和牛贵娥老师带五年级,我带数学、自然,牛老师带语文、思品。
  9月1日开学,第一堂课就是数学。上课铃一响,我进了教室。这是我第一次登台讲课,尽管面对的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但初登讲台,心里难免紧张。课上了十来分钟,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讲课要写板书。每次把脸扭向黑板,我就听见孩子们在背后“哧哧”地笑。扭过来,看见他们想笑却憋着不笑的神情,我想是不是字写错了孩子们笑我?一个字一个字看看,没有呀。又想是不是扣子扣错了?低头看看,也没有。我心里奇怪,他们到底笑什么?再写板书写到一半时,我忽地扭回头,才发现有个男孩龇牙咧嘴,前后左右摇晃着脑袋逗大家笑。看见这样,我不由气冲脑门,把这个孩子叫到讲台边。“你叫什么?”“郝@@。”他看上去有点紧张,但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弯起手指,“梆、梆”两下敲着讲桌说:“你就在这儿,站着听课!”没想到第一堂课会是这样。我的教书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学着做饭

  在上白堠村,我必须自己做饭,因为学校没有食堂。五个老师中,牛贵娥老师和当代教的小丽、小芳家在本村,还有一个禹仲田老师,外村的,但也带着老婆安着家。我独自生火起灶,开始几天一天三顿米汤,再到小卖铺买个芝麻饼就着吃。牛老师和我娘差不多年龄,见我这样,叫我去她家吃饭,我不去。于是,她让我买上白面、大米和油盐酱醋,她从她家拿来山药蛋、白菜、西红柿,教我做饭。几天下来,我学会了焖大米、抿抿尖、拌疙瘩、炒简单的菜。
  学校有个大案板,我想也可以擀面条吃,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和面,结果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最后弄成大半盆面泥,牛老师说这面正好做剔尖。这盆面让我吃了好几顿。后来,牛老师边讲解边示范,教我和出软硬适中的面,并擀成厚薄均匀的面片。我好歹能弄成面条了,但总做不到“手光、面光、盆光”。会和面后,我又学会烫烙饼、烫煎饼。冬至那天,我还一个人包饺子吃。

寂寞的夜

  生活逐渐适应了,心里却感到寂寞。白天有学生和老师做伴,上上课、批批作业、做做饭,不知不觉就过了。难熬的是夜晚。村里静悄悄的,一座校园,一个人,孤零零的,写完教案不知道做什么好。村里年轻人叫打麻将,但娘一直说“打麻将就不要当老师,当老师就不要打麻将”,始终没去打。有时候去茂子叔家,和增祥、有文他们下象棋,却心不在焉。想看书,但没有。表弟旭升,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本文言文的《聊斋志异》给了我,晚上一遍遍地看。当时,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正在热播,但学校没有电视,牛老师叫我去她家看。白娘子和许仙曲折离奇的爱情很吸引人,电视剧主题歌也很好听。我没挨着看这个剧,主题歌倒是记住了,“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村里有报纸,都在会计家放着,经常借来看。最喜欢《晋中日报》的文学副刊,还总去投稿。有段时间给师范女同学写情书,但不久便中断了。
  世上真有翠儿那样的狐仙吗?人间真有白娘子那样的蛇精吗?会不会有个翠儿或白娘子忽然来找我?很多晚上,想很久才睡着。

村里风光

  上白堠有山有水,而且山清水秀。校门往南几十步就是小河,河水清清,在石板上流淌,潺潺有声。河两岸一溜大杨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上自然课时,我带孩子们到河边树荫下背书,格外舒爽。下午放了学,时间还早,就一个人顺着河往上游走。越往上游,河水越清,到了人声杳无、只听到鸟叫的地方就停下来。撩起河水洗把脸,再坐到光溜溜的石板上,把脚泡到河里“啪啪”的拍水,直到天黑。
  如果不往河上游走,就爬对面的山。上白堠气候凉爽,开学没多久,山坡上已是满目秋色,树叶和草开始由绿泛黄,各色各样的野花却还盛开。掐一枝黄芩花咬在嘴里,仰面朝天躺在狗尾巴草丛里,看看天,看看云,再看看村。夕阳西下,牛羊散漫地走在归家路上。有几户人家烟囱里升起袅袅青烟,在村子上空飘荡着散开。有人在谷场上收拾才打下的谷子、豆子,男女欢笑声隐约传来。秋草比春草、夏草更有味道,闻着清香的草味儿,思绪乱飘。想去世的爸,想家里的娘,想弱小的弟弟,想读书上学的时光,想什么时候才能调到不用自己做饭的学校……夜幕慢慢降临,才往回走。

学会抽烟

  初中时有个同学叫郝志红,我俩相处如亲兄弟一样。志红在太原卷扬机厂上班。听说我到了上白堠教书,就从太原回来,买了一堆吃的,叫了几个同学来看我。我去小卖铺买了几瓶高粱酒,又买了两盒香烟,叫上家在上白堠的初中同学孙献华、郝世新、籍利峰招呼他们。志红他们走后,酒还剩下一瓶多,烟也剩了多半盒,我想留着也是留着,就自己把酒喝了,把烟也抽了。就这几根烟让我学会了抽烟。
  娘知道了我抽烟,每次回家,都叮嘱我不要抽了。有一次娘又说我,我赶忙告娘说我戒了。没想到娘却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黄果树”给我,说:“这是你老妗家二棒叔给的,好烟。你抽了这盒就戒了烟啊,儿!”我嘴上答应着娘,但直到四年后生病了才真正戒了烟。

世新洗脸

  除了孙献华、郝世新、籍利峰,上白堠还有郝东红等好几个同学。初中时在一起时间不是很长,但到了上白堠,就是最熟的人。东红在榆次上班,利峰在城里上班,不常见面,他们的家人经常来照看我。东红的爸爸叫我去他家吃了好多次饭。献华、世新养着小四轮拖拉机,每天忙着拉煤、换面,有时他俩下午回家还早,脸都不洗就来学校找我。
  我对讲卫生什么的从来不在意,但上师范时却养成了洗脚的习惯。每天不洗脸可以,但总要用热水洗一下脚。有天下午天很热,放了学我就弄盆热水把脚洗了。正要倒水,外面有人喊我,就出去了一趟,回来见世新在屋里坐着。一见我,世新就说:“我用你热水洗了脸了啊!你一会儿再热哇!”我说:“世新,这是洗脚水!”世新说:“不是哇?我看见干干净净的么!”我说:“真是洗脚水,你瞧我穿着拖鞋,刚洗了脚!”世新用两手用力地搓了几下脸。我说,赶紧换水再洗一下吧!“不洗了!反正水挺干净,就这哇!”世新说:“就当我不嫌弃你了。”

离开白堠

  这一生,有三个村我经常在梦中梦到。一个是下峧村,生我养我的地方。一个是马家庄,我母亲的娘家。还有一个就是上白堠村,我开始教书的地方。
  在上白堠时,我刚刚毕业,既没教书经验也没生活经验,又年轻冲动,经常责打孩子们,各方面做得都不好,但上白堠大大小小的人都担待我对我好。怕我做不了饭,村里的婶婶大娘们像牛老师一样教我怎么做饭。有的婶婶大娘到了做饭时间,干脆到学校帮我炒一顿菜、擀一顿面。有人家磨下新米就用簸箕给端一簸箕小米,榨下新油就用酒瓶给灌两瓶麻油,刨了葱就给拿一把葱。怕我寂寞孤单,村里的叔叔大爷们就没事找事到学校和我聊天。尤其是世新、献华他们这伙儿年轻人,更是挤到我床上胡吹乱侃,陪我度过好多时光。
  和上白堠村的人熟悉了,我也喜欢上了上白堠村。但仅仅一年半后,我就调走了!当时,村干部找联区校长拦我,家长们把到上白堠接我的中心校长骂走,但我还是调走了。为了不面对拦我的乡亲,那年正月开学后,我没到上白堠拿行李,直接去中心小学报了到。上白堠学校那届五年级学生,是我教的第二茬孩子,我只教了他们一半。我知道这样偷偷离开,对不起那茬孩子,对不起乡亲们对我的好,但因种种原因我还是调走了。
  屈指算算,离开上白堠已30年了!这中间我好多次回过上白堠。每次回去都想见一见当年的人,找一找当年的感觉,回忆一下年轻时的懵懂无知,但一年一年物是人非,过去的时光再也无法找回来了。

韩文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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