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在给左权作家乔叶的长篇小说《树盘上的过往》写的评论中有这样一段话:“乔叶出生农家,父亲是小学教师,教会了她严谨做人、勤奋学习的品质;母亲是农民,教会了她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与感恩。她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发表作品,二十多年来,散文、杂文、诗歌、小说在多家省市报刊上问世;出版有自传体长篇纪实文学《我的左手扶住你的右手》和散文集《一盏心茶》,获得过两次‘晋中文学奖’及其他多个奖项……”这次为她的第一部诗歌集《六月的海》写序言,还愿意把这段话用上,这是因为我觉得这个评价仍然适用于她,也是让对她不太熟悉的读者能有一个基本的印象。
作为一个在文学界行走三十多年的“业内人士”,我在阅读乔叶的诗歌过程中,想到一个创作规律,那就是:许多后来成名的作家,一开始文学创作都是先尝试写诗歌,然后才转向小说、报告文学、散文和戏剧;事实上,真正能写出高质量的诗歌来,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也是很多人的共识。我们历数中国文学史,诗歌主宰了很长时期,每个朝代都有经典诗歌作品传世,一代人接一代人传诵。这些诗歌佳作的作者,无疑都是取得辉煌成就的文学大家。从思想内涵、表现手法、立意角度、遣词用句等方面评价,自然是各有千秋,特色明显,风格迥然。不过,我却认为有一点他们是一致的,这就是:这些历代诗歌大家的经典之作,都是他们人格精神和真情实感的展示,更是他们艺术追求的证明。从这一点来评判当下的诗歌作者,我认为,如果能够继承前辈诗人的这个优良传统,就会有好作品问世;如果仅仅是为了博取名声和利益,或者是有目的地附庸风雅写诗歌,那就只能是一种文字游戏而已。
我从乔叶的这部诗歌集中能够明显看出,她的诗都是来自实实在在的生活体验、思想认知,同时又有个性的发现。她用质朴的语言文字把深刻的诗意呈现出来,确实做到了诗歌应该担当的责任。
《六月的海》由四个部分组成:《家乡篇》《人文篇》《自然篇》《亲情篇》。每个篇目的作品都围绕篇名意思展开,主题和内容相对集中。比如《家乡篇》中的第一首《左权开花调》:“这是一片,万事万物都开花的土地/要不,如何开了上千年,还在开?/她让快乐开花,滋润长长的岁月/她让苦难开花,抚慰伤痛的心灵/她让悲伤迸发力量/她让勤奋绽放芬芳/如果,你爱这片土地/你,就是她怀里最美的花。”这首诗并不长,但是,乔叶却把自己对家乡左权民歌开花调的情感,流露得特别深刻和独到。
从乔叶的诗歌作品中,还可以读出她那独特的人生感悟和诗人激情,读出她来自对社会生活的深刻认识与判断,因而,每一首诗的主题立意都是鲜活的,都是蕴意深刻的,都是体现着强烈的个性意识的,能够创造出一种富有诗意的情境来,凝结着一种诗情或者说是诗性。这种诗情或诗性,我理解,其中就包含着乔叶本人的刚毅和敏锐,渗透着她对社会现象的感悟和见解。《人文篇》中有一首《我是谁?》很有代表性:“很多次,我觉得自己并不存在/那个弱视的女子是我的替身/缺憾赋予她必然的使命/磨炼她的思想,造就我的灵魂/那个爱写作的女子也是我的替身/她的喜怒哀乐也是花鸟鱼虫的语言/过去不留影,未来无寻踪/我,只是时空里的一粒微尘/微尘也不是一个模样/发亮的、灰暗的,静止的、飞扬的/发亮是阳光的功德,灰暗是自己的真相/静止是在反省过失,飞扬是为众生歌唱!/哦,原来我有很多个样子/她们是我非我,我是她们又非她们/有我是虚,无我是真/我来自虚空,最终归于虚空。”
这首诗,是乔叶一首表达自己人生追求的作品,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世界的感受,蕴藏着深刻的哲理与人文意境,代表了她在人文思想方面的体会。其中包含着的生活和生命的内容,让人们不能不从中感受到许多道理。
乔叶写诗是在努力追求真善美境界,从她的不少作品中可以想象到,一首诗篇幅不长,却肯定会耗费她很多精力。写作前,她总会细致观察、理性思考,形成美丑善恶、是非真假的结论,坚持诗歌是审美的、向善的、求真求实的,而丑陋、邪恶、虚情假意是坚决反对的;写完之后,还要反复修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正是这样的追求,让我们读她的诗歌时,就像是在听一位朋友坦诚、真情地诉说她的各种人生体验,诉说她的喜怒哀乐,诉说她那善良的心灵。
乔叶是一位特别重视亲情的写作者,因此,她的诗歌集专门列了一集《亲情篇》。收在这一部分里的所有诗歌,都是表达她对父亲、母亲等亲人炽热情感的,比如有一篇《一树糖梨》是这样写的:“这棵山梨树,长在老家西北面的山坡上/因为很甜,村里人叫它糖梨树/每年七月,父亲总能或多或少/把那红艳艳、黄灿灿的欢喜背回家/梨儿不大,母亲把它捂在小缸里/等到香气飘满屋子,梨儿变软/我们剥去薄薄的皮放进嘴里/便是满口琼浆玉液般的甜/父母看着我们吃,他们却不吃/我们吃完后,又期待明年/不觉间,父亲带走了‘明年’/留下一树糖梨,时不时/甜在我的心间。”
读这首诗,我们似乎不是在读文字的诗,而是在欣赏一幅满满的亲情图画,画中有一棵糖梨树。在七月的时候,一位父亲带着喜悦从树上摘下一些糖梨回到家,母亲捂在小缸里,几天后,拿出来分给子女们,而子女们吃着糖梨,一脸幸福,父母亲却舍不得分享,看着孩子们的幸福就无比高兴。
已经从事文学创作多年的乔叶,非常注意很好地把握作品的艺术表现方式,她明白,诗歌创作对艺术性的要求更加明显,所以,她对每一首作品的构筑,不管篇幅长短,都是根据主题,做到详略得当,该长则长,该短则短。不论是抒写生活体验,或者倾诉内心感受,都没有矫揉造作的陋习,没有浮夸的诗风,突出自然状态,强调现场感。如此,便创造出了浓厚的艺术氛围,提升了诗歌的品位。
乔叶在文学创作方面的追求与信念,凭着几十年的实践和成果得到了充分的印证。我相信,她会一直与文学同行,继续把写作当作人生的终极内容,义无反顾地坚持走下去。
杨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