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的朋友同事习惯性地称我为文人。在向陌生人介绍时,末了总要加上一句“这是我们单位的文人”。我曾很认真地请教过一位朋友:“你们凭什么说我是文人,难道我脸上写着文人俩字吗?”他注视我一会儿,而后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一看就是文人!”
无独有偶。有一次到北京出差,晚上赴私宴。朋友向主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单位的谁谁,当过老师,是县里的“大文人”。刚一说完,主人的小女儿立马接过话茬说道:“噢,我说呢,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禁愕然。童言无忌,连相隔这么远的小孩子也这样认为,看来我与文人还真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朋友或同事称我文人,多半没有贬低或不敬之意。依据矛盾论的观点,有褒即有贬。文人文质彬彬的另一面,就是迂腐、木讷,就是穷酸、死板,不知变通,如同孔乙己。这和当面称赞某某诚实善良,实则暗指呆板不灵活是一个道理。
我在想,究竟是哪些地方透露了我的文人信息?是言行举止,还是为人处事;是在报纸杂志上发了几篇文章,还是多年从事文秘工作?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细细检索,还真发现了身上存留的一些文人气息。
比如,我身体羸弱,弱不禁风,是男人中的豆芽菜;说话轻声细语,缺乏浑厚的声音共鸣,生怕惊了别人;性格腼腆,不喜诳言,办事实实在在。
再比如,我爱看书。我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曾这样形容我:“满满一沟树,是梁做不得柱。你呀,天生就是个吃书虫!”我看书,从没感觉过厌烦,整天半日看书那是寻常小事。妻子常说:“你白天在单位看那么多东西,晚上回家还看,眼睛疼不疼啊?”可我偏就没疼过。我看书,向来不计较外界环境,即使在飞驰的汽车上,丝毫不受影响。出差前往包里塞一本杂志,去时路上看一半,回来时看一半,正好看完。星期天或节假日,如果没有紧要的事做,基本上是全天泡在书里。如果某一段时间工作相对轻松,就搬出早先置下的古书,一页页读文言,读到兴致处,常拉一家人来参与,我朗读,妻子、儿子听,然后再品评上一番。受我的影响,妻子文学欣赏能力直线上升。她和我开玩笑说,如果上中学时遇了你,没准能读个好大学。妻子是理科教师,上高中时语文一直是拖后腿科目。某一日,她不无炫耀地对我说,同教研组的一位语文教师看了她给学生写的周记评语后评论说:“屈才了,连我这个语文教师都有点自愧不如。”
除了读书,我还爱写字。从师范读书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中断过。我写字,以临帖为主,《勤礼碑》《多宝塔碑》《兰亭序》《圣教序》《书谱》等名家字帖,都下过死功夫。在写字上,我也堪称“天生神力”,用四尺对开宣纸临小楷,三个小时可写一张;用六尺宣纸临《多宝塔碑》,四个小时可写一张;临《圣教序》全文,每天一小时,基本上一周可以完成,写完后,四十厘米宽的宣纸,全长达八米左右。朋友看了以后,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平时喜欢买字帖,隔一段时间,总要到书店转一转,看有没有中意的字帖,在书架前看了又看,哪一本都爱不释手,恨不得全买回去。现在,家里的字帖堆起来有二尺多高,隔一段时间拿出来看看,感觉挺满足。
此外,如音乐、绘画等等,我都非常感兴趣,也下功夫专门去研究过。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因为将大量的时间耗在读书和写字上,所以在其他方面就懒散得很。我至今没有摸过一次麻将,面对场上“三六九”“二五八”之类的熟语,感觉云天雾罩,不知所云;家里生活十分简单,常年只吃面条大米等简单饭食。结婚十多年,很少招待朋友。如有亲戚朋友来访,明确告知,谁来谁做饭,我们家没有掌勺的人。出行基本靠自行车或摩托,其次是步行。常有朋友说:“该买车了!”想来想去,一拖再拖。买了车,既得存放,又得擦洗,浪费多少时间,还是省省吧!用电脑多年,不会下载软件,不会打游戏。
有一次帮朋友处理文件,千数来字的稿件,二十分钟连编带校基本搞定,朋友说,你这电脑玩得挺好的。我说:“除了打字,其他啥也不会。”朋友笑笑说:“你穷得只剩下文字了。”
为了剔除身上的文人气息,我也曾下过决心。比如,学着和朋友喝酒聚餐。但个把小时一过,便坐立不安,如芒在背。说一些天马行空的话,谈一些不着边际的事,看似头头是道,席终人散时,连风也没留下一把,心里十分黯然。也曾学着远离书本,晚上回家看看电视,或者蒙头睡懒觉。几日下来,仿佛丢了魂,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如是几次,索性“复辟”走老路了。
俗话说:“老天爷不教恶老雕吃草”,说的是各人有各自的生存之道。或许这读书为文真是老天爷给我的衣饭。既然如此,我也就默认了。仔细想想,做个文人也没什么不好。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写性情文章,踏踏实实过日子,规规矩矩干工作,上对得起青天,下对得起良心,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充实,生活虽然清苦,但也自在。无升官发财之喜,日月照旧;无宝马良车之乘,两脚轻快。交友皆是知心,往来布衣凡人。无应酬之繁苦,无工心之劳累,可以谈文字、品佳作,辽阳古十景,太行大画廊。吾尝曰:文人也自在。
程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