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太原日报的老人,聊上几句总会扯到牛志猷先生。
牛先生编辑《太原日报》“双塔”副刊时,我是他的作者。20世纪90年代初某日,太原市建设路省新华书店院内举办特价书市,牛先生与张厚余先生同来购书,虽说经他手发表的稿件不计其数,此次我还是第一次见面。
事不拖,话不多,人不作,牛先生寡言之人,聊几句便会一阵沉默。快到饭点,我提议到附近的小馆子吃个饭,举个杯,顺便请益一些问题,精明不如厚道,他则推说还有他事,我知道这是他的操守。行所当行,止所当止,后来我也成为编辑,不与作者吃饭,甚至不见面,也成为我的准则,无疑受到了牛先生等前辈的影响。
当时投稿都是邮寄,贸然寄信过去,有的石沉大海,有的不日见报,后来才知,我的那些野而不文的文字,许多是经牛先生修改见报的。不做编辑,不知编辑之不易,红笔删改,勾勾画画,而经过编辑批改的手稿,真值得收藏。我认为“双塔”当年是省内最好的几家副刊之一,许多话题,每每成为焦点,国内一位知名作家涉嫌抄袭屠格涅夫案,便首在此披露。“双塔”整体水准之高,国内可数,而牛先生在此起到过不小的作用。犁公打春牛,哪里是打,不用扬鞭自奋蹄,牛先生便是一头善宽以怀的老牛。介意什么,便为什么活着,便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肖邦墓志铭云:“你最珍视的东西在哪里,你的心就在哪里。”活成编辑的编辑,无论正果是否修得,至少敬业,牛先生便是这样的人。
太原的文化圈不大,其子牛曜春后来成为我的朋友,父子二人弦歌不辍,名字里都有一个不常用的字,“猷”与“曜”。某日,曜春兄说明意图,我畅然答应,提笔却不免怅然,所有瞬间,永不再来,牛先生作古有年,墓木拱矣。仁心仁术、聚善成光之人,却是名节不并隆,福寿未双归,天有不公矣。
曜春兄在其父去世后,循着文字的足迹,登门故友,探访父执,终于编就名曰《滴水成溪》的纪念册。成溪成集,于私可尽孝道,于公可聚精神,从中可再次领略牛先生的精彩文字,也可看到生前好友的深情缅怀。牛先生的采写及交往范畴,多在太原文化圈,除却纪念文章外,尚有书画表达。从他的文字里,也可大致了解10多年前太原文化圈的面貌。
编辑功能,无非评论、选择、优化、推进,编辑加工所做工作:消除差错、润饰提高、规范统一、核对引文、查对资料、推敲标题、撰写序跋、制订附录、编写目录、设计版式等等。朝甫脱稿,夕即排印,稍不留神,酿铸过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遗憾无补。非人磨墨墨磨人,编辑职业操尽琐碎之心,未几,应了弗罗斯特十四行诗《割草》中的“现实是劳动所知道的最甜美的梦幻”一句,编辑便为文稿活着了。牛先生就是位为文稿而活着的编辑,“老牛编稿子认真是出了名的,一个字一个符号不对,他会翻字典词典,或打电话咨询专业人士讨教。一页稿子改得面目全非时,他会用楷体字把稿子整齐地重抄一遍。”(见陈建祖《好人牛志猷》)
与编辑伴生者,当是写作,专业上进之时,万不可退化之。昔时,科举以文取士为下策,而舍文字更无他策。诗词集说总兼,乐府稗官咸备,广未必专,泛未必精,此为编辑的职业特征。编辑写作乃提高业务能力之捷径,再者,人巧不如家什妙,写作带来的思考,远比浏览深刻。进入技术层面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全然无视主题宗旨,忽略中心表达,久而久之,举头红日向云低,策划能力减,编辑也成校对,校对还是校对,而写作的意义在于抗衰老,在于不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编辑两支笔,朱笔编文,蓝笔写文。衣不经新,何由得故,朱笔编文,提供转化服务,蓝笔写文,从事思想生产,似乎有些夸口。两支笔的操作,均门槛不高而易学难精,好编辑与好作者一样,有心培植,无意形成,皆世所罕见者也。如牛先生这样既写又编的编辑,固然不少,但如他一般写得好编得好的编辑,着实不多。
牛先生之前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他创作歌词的能力,《太原进山中学校歌》《太原十九中校歌》皆出自其手笔。校歌之于学校,如同国歌之于的国家,乃学校精神的集中体现,并代表各校的特点。牛先生还擅书法,字如其人,其字也温良,中规中矩,有板有眼。张厚余先生在纪念文章里说:“志猷擅长书法,但从不夸耀。知道他善书的人凡有所求,有求必应。每年过年,报社同仁以及外来的朋友请他写对联,写大福字,他总是喜笑颜开为大家泼墨挥笔。”所谓“从不夸耀”,是说虽处业余,却有专业的水准。
介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