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副刊

明光河的至美与至善

  •   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诗人李森的《明光河》(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是一本难得的优美诗集,一如它的名字“明光河”向我们传达出来的印象,整部诗集都弥漫着明亮、闪烁,并且充满韵律的意境。在某种意义上,这些诗具有精神治愈的作用,它能够让我们畅游在田园牧歌般的想象中,修复记忆中的情绪以至于一种至美的境界。所以,在我看来,至美是这部诗集的一重目标,这个目标是显著的,为了实现它,诗人不仅挖掘了生活经历中的诸多物象,形成一个恢弘的合奏,并且进行了大量的删减性工作,去除了我们在社会生活以及现代意识中加之于这些物象身上的众多修饰与怀疑,从而让它们自然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恢复了一种接近于陶渊明、王维的田园诗或山水诗的那种物我两忘的精神姿态。由此,在这种至美的目标中,还有另一重目标,即让我们的身边事物成为一种自足的存在,它是本真的,也是任性的。我认为,这一目标对于作者而言具有双重意味,一方面是作为常人,我们应该对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持有何种态度与距离;另一方面是作为诗人,如何在主流的写作形式中找到一个新的通路,让写作摆脱陈见积习,而具有一种活性。
      在诗歌调性上,我们能清楚地感受到《明光河》的所有作品向我们传递的亲密性,尽管诗人删减了其笔下物象的冗余元素,但在这些物象自我显露的过程中始终灌注了情感,从而避免了对它们产生客观化的冷漠。换言之,诗歌中对世界的认识始终是主观的,并且笼罩在亲切的爱意中。或许正是出于这种爱的感情,使得诗人克制了自我意志的扩张冲动,尊重了客体世界的自身价值,让它们拥有了生命感和主体性。于此,诗的写作似乎出现了一个悖谬:诗人意图以删减的方式还原出事物的本真性质,但后者作为主体的那种自足姿态却建立在前者让步的基础上,使得这种自足性存在了破绽。换句话说,事物的主体性依然不是一种客观性的存在,反用爱因斯坦的那句名言也许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句子:当我们不看月亮的时候,月亮可能并不存在。也就是说,事物的主体性如何,与那个观看者(测量者)的观看(测量)行为息息相关。我们因此似乎可以进一步地这样理解,诗人的删减工作去除的是事物身上的具有功利性的网络,但他同时铺开了一张情感化的网络,从而在事物的主体上镜像地反映出自我的影子。换言之,在物我两忘的诗歌体验中,那个“我”并没有消失,而是融化在物象中,解除了自我在功利性世界里的焦虑,让主体体验到了自由。如此,在对世界的爱的投放过程中,我们以一种让步收获了开放带来的愉悦。
      明光河是诗人家乡云南腾冲的一条河,我们很容易想当然地认为这部诗集是献给故乡的作品。作为一个诗人,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学者,李森的诗歌企图显然不会停留在这样的抒情上。很明显,作为诗集的《明光河》并没有对任何一个具体的事件和人物进行的叙述和歌咏,其中的事物和生活几乎都是不具名的,而作为一个被显著地提出的地点,明光河也不是诗歌情感的目标,而是它的出发点。也就是说,作为诗集的《明光河》,其中的情感宽度和重量显然超过了对具体的明光河的情感,它通过一种不具名的方式走向了一种普遍性,从而也把诗人曾经的经验化作了人类学理解世界的一个样本,这一点,在诗集的附录部分《明光河风物》中表现得更加明显。但与人类学家旁观者的视角不同,这篇附录的叙述角度是第一人称的,因而其中涉及到的当地风俗、传说与生活都像诗集主体部分的诗作里的那些物象一样,是被情感化的。这是诗人对人类学的态度,它有着与专家相近的试图理解真理的目标,但前者在很大程度上会把一种理性的认识过程转化为感性的体验过程,在至美与至善中获得对真理的把握。
      在我看来,对事物的这种情感化的处理方式,意味着客体的自足性是来自于信念而非基于沉思,这一选择使得诗拒绝了对物象成就其主体能力的批判,事物如其所是、是其所是,并不需要通过科学化的猜想与反驳确定其所是。我认为这种拒绝怀疑的姿态使得李森的诗表现出了强硬的一面。这一信念也为李森在写作中的某种意图创造了条件,在万物复归其自足生命力量的时刻,诗歌中的爱也隐蔽着对一种趋向于复杂和封闭的观念(精英意识)的抵制。在今天蔚然成为主流的知识分子写作中,诗歌的处境正如巴迪欧所言,成为了哲学的一种功能。诗不断缩减了自身对世界说话的能力,变成沉思世界的某种方式,进而也逐渐矮化了美的价值。我认为,李森显然反对这点,他的诗隐蔽着一种海德格尔式的观念:用诗性的解构批判哲学对客观性的认知。从一个诗人同行的角度,我会认为李森的写作姿态里存在着的对主流写作方式的抗拒不是出于理性的选择,而是在情感推动下的诗歌行动,它抵达的是种精神深度,而不是思想深度,是相信之后的理解,而不是理解之后的相信。
      个人经验是李森诗歌里的起点,而朝向普遍化的情感则是它们的归宿,在这种情形下,李森的诗歌发生方式是种“兴”,是由外而内感受的生发;而它们的表现形式则是种“雅”,是在对风物至美的描绘基础上展开的对世界的赞颂。《明光河》明朗的音乐性,在某种意义上说明它们是一系列颂歌。在我看来,这种赞美的姿态并不意味着否定世界中存在的残缺,它其实同样是种信念的表达,即当我们赞美,世界便可能朝着我们赞美的方向更进一步,进而修补了可能的残缺。换言之,我们并不能仅仅依赖技术的进步让我们这个世界变得更善,我们还需要通过在心灵中注入更多至美的体验而让它抵达至善。如此,我们或许能在这些诗歌中读到第三重目标:在事物活泼的本真状态中,我们实现了主体与世界的和谐,并且很可能,这种和谐才是我们的本来面目,是应然,也是实然。

    楼河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2-10-27期

    • 第2022-10-26期

    • 第2022-10-25期

    • 第2022-10-24期

    • 第2022-10-23期

    • 第2022-10-22期

    • 第2022-10-21期

    • 第2022-10-20期

    • 第2022-10-19期

    • 第2022-10-18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