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凉快下来,寒冷似乎来得早了一些,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面对秋风扫落叶般的严霜,我的内心戛然升起了一种无法言表的难过,我认识的姨离开我100天了。她去往一个我看不见的世界,那个世界是否有月的清辉?我无法承受离开她的沉重,明知道一切生命的离世带有宿命的成分,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力量,但姨的离世,确实让我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设想过,在我平淡无奇的生活中会发生姨突然离世这样令人绝望的事,或者根本不敢想。
令人沮丧的是,我突然忘却了该如何讲述这件堪称悲凉的往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遗忘了很多和她在一起的事,我因回想不起来与往事相关的细枝末节而难过。那些细枝末节,在我看来,隐藏着太多足以让我窥见一个最为真实的女人的善良,可是,如今,往事又像粉末一样,早已在时光中分崩离析。
和姨相识是一个秋末,那时的她很健康,我们一起出差,在一座城市的商场里,女人的贪婪永远是面对物质。我买的不一定是自己的必需品,因为喜欢,下手就狠了点。姨看着我说:“我印象中你是一个知足之人,对物质要求也很节制,对一切爱欲也能自我驾驭,一切诱惑都是要靠力量克制的,你如果不反感我多话,我不想你买这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是一个朴素的人,太多的花里胡哨会让你成为欲望的奴隶。”
姨的身份是工人,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得这般文绉绉的道理。也许就是这一次出差,我和姨走得近了,聆听了她许多说教。和姨相处的日子,耳濡目染了她的日常。她喜欢绣花、写书法、读书。姨说:人生就是修行,修得好的清风明月,但,好没有最高上限啊。姨的绣花小品,民间味道十足,大红大绿中显现出一种滋养人世性情的大雅。尤其是12生肖,竟然绣出了一种童趣,一眼望去便心生欢喜。我一直珍藏着姨送我的一对绣花枕头顶子:一边是凤戏牡丹,一边是鸳鸯戏水,空白处点缀着兰草、蝴蝶、蜜蜂。一个女人的花草性情在她的绣花中体现得万般风情。朋友儿女结婚生子,姨送上自己的手工绣品,或一个大红的绣花“喜”字。姨说:中国人喜红,红色吉祥如意。你想想看:中国国旗、国徽是红色的,故宫的城墙是红色的,中国结是红色的,就连民间的喜庆事也叫作“红事”。咱们中式的传统婚礼新郎新娘穿红色的喜服,盖着红盖头。现在结婚少了许多名头,去掉了很多仪式,其实还是过去的仪式好哇,那时的人坐红花轿,跨红马鞍,挑新娘盖头的秤杆也是红色的,洞房要点红烛,连睡觉也是红色的枕头和大红喜被。红是红红火火的日子,过日子冷冷清清人生就寒凉了,红是人世间的精气神啊。
有些时候我忘记了姨是一个普通人,她的学问是从哪里来的?后来我琢磨姨的日常生活,她一点都不浪费,除去一日三餐,除去对丈夫、子女的照顾,得空就读书。她说自己没有上过大学,也是人生在世的遗憾,可人不能不懂道理,道理是从书本中学来。
想到这些场景时,我看到了一群鸟儿在窗外的树梢上婉转啼叫,风吹着树枝,它们如同一群孩童在荡秋千,微风中摇晃的树,鸟儿轻柔而富有教养的飞翔,像是因为沉浸于自然一首舒缓的音乐,它们飞翔,舞蹈。我突然又想起了姨说过的一句话:“有形的自然,必然有其精神和道德的血缘。”
红彤彤的太阳日日照着大地上的万物,它不仅惠及了树、草木和鸟儿,当明媚的一天开始,阳光照彻大地,空气清澄无比,人类的对错也同样可以得到宽恕。姨说:“人心是万物的尺度。”
姨的离世对我是人生的一种深痛,我痛失了一个长辈、知己、呵护并疼爱我的人。
毛永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