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9日晨,太原理工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谭兴渠先生因病去世,享年99岁。谭先生是贵州省独山县人,青年时考入西南美专(四川美院),1964年,其创办榆次纺织工业学校工艺美术专业,之后改为太原理工大学轻纺工程与美术学院,是山西现代美术教学的开拓者。甲午仲夏某日,有幸到榆次趋前聆听,亲承謦欬。90岁的老人,矍铄伫于院门,迎候了我等,玉树临风,仙风道骨,不过如此。
之前,受托为先生作品拟名,得以领略先生作品概貌,深以为然。先生的讲解,见识到底不凡,顿使顽石点头。他以墙上的几幅彩墨小品为例,讲解了冷热灰调的调制:三色恰好,多了便不会透明,脏兮兮的。画家对色彩的理解,主要看灰调子的把握。还有背染的适度,揉纸的挂色,还有通过点的大小疏密、轻重虚实处理,表现深浅明暗浓淡层次等,深入浅出、娓娓道来。
先生早年毕业于西南美专(四川美院),师从近代中国水粉画大师李有行。教学之余,先生致力于彩墨实验,为国内最早几个涉足此一领域者。笔墨当随时代,释亚栖《论书》云:“凡书通即变。王变白云体,欧变右军体,柳变欧阳体,永禅师、褚遂良、颜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书中法,后皆自变其体,以传后世,俱得垂名。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立之体,是书家之大要。”书如此,画亦然。无论在绘画观念,还是表现技巧上,先生一生高腿阔步,求变求新,其认为:“传统内容非常丰富,应从多方面多角度去吸取营养,学习是为了创造。表达新的感受新的想法,必须创造新的技法。若技法没有创新,就不能算好画家。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表达自己,艺术家应不择手段地去寻找手段。”他将西画结构与国画表达有机结合,旨在将国画的笔墨语言予以扩展,写景寄情交融,写实浪漫互补,面貌为之一变,风格为之一新。教学中,先生强调绘画提升之难,首先取决于观念上的更新变化,“高难度不只是个技巧问题,还是个感情注入的问题,更是个美好思想升华的问题”。退休之后,先生能够心无旁骛地投入创作中来,衰年变法,佳作连连。
一花一世界,一画一心情。其作少有鸿篇巨制,题材选取不离山石花蝶,芦苇大雁,杜鹃竹林,荷塘菊篱,那些带着暖阳的鸡冠花,挟有清爽的林间溪,皆童年记忆,皆纸端乡愁。回得去的是故乡,回不去的是曾经,河山虽旧,故人已逝,这便凝成了乡愁,时光定格于记忆,多少年来从未褪色,如彩墨在纸上的艳丽。“唯有亲自踩过的泥土,才有芬芳,唯有亲自阅历的生活,才有感觉,熟悉题材经过艺术处理,才会更具特色”,故乡景致不仅是其心灵栖所,也创作源泉。小中见大,见微知著,心胸若邈远,气魄自宏阔,纸端落逸笔,无以描全图,只鳞片羽已慰藉心灵矣。如此,素常景致,便被赋予了某些新机。“用色彩光暗及布局,呈现出所能达到的真和美,把它写在宣纸上,希望让一般因生活匆忙而忽视眼前景物之人,也能发现美并产生共鸣”,此先生之审美;“艺术家应自然地流露内在的本性,以及对大自然、对生命的爱”,此先生之审美取向。
抽象、具象、印象,三象拌合,且色墨一体,是为独特面貌。吸收现代绘画风格的分片穿插构图,汲取油画丙烯画的设色效果,但底子仍是国画的机理。先生近年新作,越发地摆脱了具象约束,花叶茎干呈几何图形,以大笔墨铺涂,大色块渲染,间以甩滴泼彩,视觉张力顿现,象征意味十足。远观其势,近看有质,似与不似之间,化境矣。
先生作品多工整细致,绮丽纷繁,色彩使用之大胆,出乎想象。他将油画水彩水粉画中丰富的色彩构成,借鉴融入,形成线色之密接,或重彩重墨,泼辣刚健,或淡彩淡墨,典雅灵巧,如此,便改变了传统国画以墨为主式的构成。其认为:“中国绘画缺少西方现代艺术的色彩。色彩是艺术的半个世界,国人不画色彩实在是一种遗憾。”为此,他将几种反差色块掺和一处,使整幅作品暖中有冷,冷中有暖,既强烈对比,又能和恰划一。灵动画面,令人神往,驻足其前,不忍去。
再则,意境深邃,富于张力。先生喜作芦雁图,蒹葭苍苍池塘,几处高光聚焦,数只远雁点缀,幽然气氛遂成。其间,工笔与泼彩互动,灵动线条与凝重色块穿插,大象简形,粗中见细,装饰性极强的图案由此构造,此也现代设计之重要手法。先生以为,彩墨岂止绘画介质,更在传达心声,画者,心划也,故须有节奏,富韵律,方可予人以大美,此即画家的基础修养,若缺,便失去了艺术敏感。
先生藏身人海,甘于淡泊,虽已鲐背之年,仍坚持日课,清晨站立作画,几小时下来,香风飒来,神清气爽,飘飘然有凌云之意。先生乃黔人,床上的扎染蜡染,也一铺盖的乡愁,几回梦里神游?有故乡,便有乡愁,人变,故乡岂能不变,不变的唯有依稀记忆。
谭先生从此可魂归故里矣。
介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