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副刊

直抵灵魂深处的书写

  诗人的写作,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与自己灵魂的对话。在完成一首诗歌的创作之前,他要大量地阅读,然后从自己的生活和人生经验中,去提炼那些富含诗意的意象,并加以利用。词语,其实只是一首诗的表象,是诗歌呈现出来的外在形式,而词语背后包藏的情感、思想、情绪、深度的信仰,才是诗人最后保留的一张底牌。
  我读王爱民的诗,读完一遍,总会折回去再读一遍。他的诗歌语言清丽、自然,不去设置障碍;他在诗歌的用词上,进行了精挑细选。诗人审美的角度,也映衬出诗人诗心的明亮度。他的诗歌是美的,是自然之美、朴素之美、真诚之美;似乎,他的诗歌也是有温度的,让读者在读完一首诗后,心底会莫名地升腾起一种感慨和舒畅。
  作为一个有着10年以上诗龄的诗人,对自己诗歌的内在审视,早已褪去了激情、华丽和喧嚣,沉淀下来的是沉静、内敛,在意境中对自我风格的追寻。有时似乎变得更透明,就是要在自己的诗歌道路上,探索出一两束燃烧自己的光。从古往今来的诗人宿命来看,即便是拥有大成就的诗人,其诗作能被读者记住的,许多诗人也就一两首而已,而为了这一两首诗歌的问世,诗人开始了和科学家一样艰难而痛苦的思索和实验,一次次把词语捂在胸口上,一次次让情感在思考的堤坝上漫溢,让诗心不断贴近自然和灵魂的最深处。
  王爱民诗歌延伸的笔触,有诗心的灵动,有纯真的情感回归,他让那些入诗的词语有了飞翔的姿势,让那些和生命气息相关的事物,在经过思考的锤炼后,镀上了一层诗意的光。他的诗歌属于抒情诗的范畴,但是,在传统抒情的外延上和新的抒情方式的表达上,他都有着自己鲜明风格的呈现。
  他用自己的思考和心灵的沉淀,让诗歌有了新的倾诉方式。比如在《喊出心底的热爱》这首诗中,他这样写:“河滩上/母亲的花被单收容了童年的天空/我和石头彼此坐热了屁股/我们赤脚踩石头过河/水下的白像心中的白,像骨头。”4行诗,层层递进的诗意,仿佛描摹出了一幅画,让人看到了人间的真实的美。这份美,是心底里留恋的美,也是童年记忆里回味的美。
  当下的诗人写作,有的从古诗词中汲取营养,有的从西方的诗歌流派中开掘意象,有的合二为一,让东西方的诗歌理念影响着自己。而王爱民的诗歌,更像是回归到了诗歌写作的源头,那就是从《诗经》中来,漫游在《楚辞》乃至抒情的天空里。他的诗歌以情动人,支撑这份感情的就是内心的爱和悲悯情怀。诗人诗歌中充盈的悲悯之情,是一份真情,也是一种性情。
  王爱民写《小村冬夜》:“炊烟翻捡一天里最后的光阴/鸡鸭鹅狗嗓子里有一条回家的路/点起灯火,碗里饭菜明亮”,诗句清新,把乡村生活写出了炊烟升腾的亲切;类似的诗作,还有《赶远路的人一夜白头》:“炊烟逆势上扬,要趁早洗白天空/早起下地的人,镰刀崩出豁口/骨头里有一块块铁鸣叫/石头含霜,赶远路的人抱紧身子/一夜白头”,诗人对乡村生活的书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抵达。从农村走向城市的经历,似乎并没有阻隔诗人重返乡村的热情和痴情。王爱民的诗歌,你很难把它归类为“乡土诗”一类,因为从写作的视角上,他不是简单地对乡村生活进行单一的描摹,也不是在场的真切,类似于一种灵魂的还乡,或者情感在乡村的漫游——是一种情感沉淀后有效的升华。他的这份乡土情,是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情感的回归,是对自我乡土身份定位的思索和证明。
  我觉得,不论写人、记事,还是咏物、抒怀,王爱民诗歌写作的立场,都是一种抵达:抵达灵魂深处的书写。在物质化的今天,这种书写的方式显得难能可贵,我把它看作是一种唤醒人性良善的写作,也是对自我风格的坚守——不随波逐流、不迎合大众抒情的一种情感坚守。
  在《我是人间草木》这首诗中,王爱民表达了这种坚守:“从一小粒火星甩动的尾巴开始/火在火里继续活着/灶坑的炭火/在火盆里继续温热/大红的春联继续溢出土豆的香气//雪花开成了水花/明月已从江南绿到江北/鞭炮在身体的某处关节回响/醒来了芽苞和鸟鸣/父母送别的眼神打进背包/携带一盏灯上路//立起的蛋双黄两头圆/一行归雁下眉梢/是根扁担挑起青天/杨柳吹出的风已经泛绿/我的身子里有个轮子飞转/我是人间草木”,这首诗,向内,诗人用诚实的态度写出了乡村生活的恬淡,写出了一种新鲜的诗意;在情感的外延上,写出了别离的苦痛,以及内心的忧伤美学。在解构这首诗时,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在用词和化用意象上,他是在用心灵贴近乡土,用内心的善激活诗歌的美。王爱民的诗歌适合朗读而非朗诵、适合细读而非浏览,他对那些闪烁人性光芒的文字有着天然的偏爱,就像面对乡野的草木,他是用内心的柔软去近身抚摸的。我能感受到他写作时的那份诚恳和悲悯之爱。
  王爱民在面对自己的诗歌、审视自己的生活经验时,他力求将人和诗形成一种美学上的统一。他将诗歌语言置入一种静气之中,显得节制、干净,让情感的朴素和纯粹,接近一种自然的平衡。在阅读王爱民的诗歌时,你会发现他的诗作鲜有宏大叙事,或者抽象表达,在诗歌的选材上,都是怀乡、念乡的题材,但是,这些熟悉的生活场景经过诗人精心地打磨和深度的思考所形成的诗歌,有着触动人心的温暖和震颤人心的力量。比如《回去回到一块还没凉透的石头身旁》,诗人这样写道:“尽可能多尽可能远地回去/由母亲送别的手/回到喊我回家吃饭的呼唤声里/让一座慈祥的山回去/回到送别儿子进京赶考前/瞩望的母亲”;而在《白天、黑夜是我身体里的两盘磨》一诗中,诗人在情感上依旧往下沉,只是在表达感情时更沉实、更深情:“白天、黑夜是我身体里的两盘磨/不停地转着/它不停我就停不下来//刮风下雪/是我的几声咳嗽/早晨和黄昏是身体的裂缝/推开和关闭月亮的门/我把文字看扁、看圆”,诗歌是心灵的艺术,只有直抵心灵深处的诗句才是最美的、最动人的,也才能和读者产生共鸣。
  阅读王爱民的诗歌,我们可以借此反思自己的诗歌创作,那就是如何将身体俯向大地、如何将情感浓缩成诗行。诗人就是在创造,创造出悲悯的、向上的、挚爱的情感结晶;同时也是回归,人性的回归、诗意的回归,在自身与物质的关系中,解决缠绕心灵的困局。王爱民的诗歌,接地气,也接天气,他的诗歌不高蹈、不空虚,实实在在,用情感打动人,用字里行间弥漫的真情感染人。在诗歌的技艺上,他不断尝试着新的表达方式,不论语言特色、抒情方式,还是思考的视角,都在求新、求变。
  诗评家杨思平说,王爱民对“词”与“物”有着机敏、诗性的认识。他深知自己生如过客、轻若浮尘,但拒绝与时间和解,拒绝向世人倾诉心底的秘密、漏洞和疼痛;同时,着力于用阳光修行,试图取出身体里的火焰,点亮星空、花朵、爱情和幸福。
  我则要说,他用一颗诗人的悲悯之心,来回答风的呼唤、应和雨的唱酬,把记忆里的美好与生活中的感恩融合起来,走进泥土、贴近泥土,时刻不忘自己的泥土之根。王爱民的诗歌是有根的,他的根扎在故乡,枝叶延展到了城市,而叶落之后,归根之意时时刻刻,就像编制的一张网,让诗人的思考凝结在网上。王爱民直抵灵魂深处的书写,是深刻的、是深情的,同时也是自灵魂深处漫溢而来的,他把诗歌当作肉体和精神双重修行的方式:他磨亮了笔尖,只为去开掘最熟悉的沃土。

周维强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3-02-09期

  • 第2023-02-08期

  • 第2023-02-07期

  • 第2023-02-06期

  • 第2023-02-05期

  • 第2023-02-04期

  • 第2023-02-03期

  • 第2023-02-02期

  • 第2023-02-01期

  • 第2023-01-31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