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元宵节,大人们便忙着开始为打夜火做准备。
家乡吕梁的打夜火有别于其他地方,正月里要打3次,一次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一次是正月二十,但这两次规模都比较小,通常用的是生火做饭用的玉米高粱或豆类秸秆,然后由孩子们放上过年剩下的几个炮仗,前后也就十来八分钟的时间。
正月二十五是正月里一个隆重的节日。除了夜火,白天也颇具仪式感。吃过早饭,大人们便把早几天用碾子碾成的黑豆面粉拿出来,用开水和好,然后开始捏成满是农耕文化寓意的各种各样造型。先“捏灯盏”,将面在两手中反复搓揉成小圆球状,然后用右手拇指在上面摁一个小坑,放在案板上等待上火去蒸,技术好的女人能够将四周捏出棱来,有点像后来的飞碟,其实在农村就是古老麻油灯的变形,像个小山包,那上面凹下去的地方可以积蓄雨水,取山上不缺水、风调雨顺之意。接着“捏狗狗”,其实捏的不只是小狗狗,而是猪马牛羊鸡狗兔等与农村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种家畜,除了牛和马的眼睛用的是半个黑色的黑豆,其余动物的眼睛都用黑色的糜子,栩栩如生。马背上当然得有马鞍,还要驮上油篓、布袋等,招财进宝嘛。鸡通常不是单独的,而是先捏一个盘,再捏若干只鸡蛋,还有鸡,一起放入盘子,叫“鸡盘盘”。最后“捏仓公仓婆”,仓公头上扎着毛巾,肩上一左一右扛着两条装满粮食的口袋;仓婆手把簸箕,簸箕里还得放上几粒粮食,露出簸粮食的神态。老两口笑眯眯的,一派丰收后的喜悦景象。
酸枣枝多刺,又叫“圪针”,多生长在田间或路边的崖畔上,由于生长极快,又易燃耐燃,是祖祖辈辈砍来打夜火的唯一选材,所以打夜火还有个别称叫“打圪针火”,但圪针砍起来实在是又劳累又危险。倘若用镢头,先得小心翼翼地修出一条窄窄的小便道下去,才可以接近崖下面长得比较茂密的“圪针”,有时崖太高,先得用麻绳扎在腰上,另一头要么上边的人拽在手里,要么紧紧地系在旁边的树上;倘若用“溜畔铲”,就顺当多了,“溜畔铲”长得极像连环画里鲁智深用的铲子,带一根长长的把,一般的地方都能探得着,铲下后用自带的钩子钩回来就是了,是专门用来砍伐较高崖畔上的杂草树木的古老农具,但这样的铲子在村里只有原来的大户人家有,普通人还得用镢头。砍好后的“圪针”使劲压在一起,然后用绳子拉回院子,一堆一堆堆放到那儿。正月二十五下午,在大门外宽阔的地方把事先预备好的若干堆“圪针”码起来,高的足足有2米,下面塞进去少量的豆秸,等待夜幕的降临。
晚上大约7点钟的时候,空旷的夜空中便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顿时,山山梁梁上、沟沟洼洼间,凡是有人家住的地方,大门外的圪针陆续被点燃,于是整个小山村笼罩在熊熊夜火和“噼噼啪啪”的炮声里,有的人家还放“高升”,带着哨儿直穿云霄。小孩子们拉着小木板做成的车车,上边绑着蒸熟了的狗狗或马马,远远地围着火堆转,比谁跑得快、狗狗马马放得稳。大点的孩子和成年人们则远远跑开,勇敢地从火焰上空跨过,也有的大人用双手将孩子的两个胳膊肘抓住让孩子扑火焰,叫“跃龙门”。年长者则在旁边的土院墙上仔细地寻找着,看能不能发现蠕动着的各种小图案,据说发现了什么样的粮食和昆虫,既意味着当年什么农作物丰收可以种植,也意味着当年要注意什么样的病虫害。大约半个小时吧,夜火渐渐小了下来,等变成闪着光的火堆,大人们便拿来“灯盏”在上面烤着吃,孩子们便从小车车上将狗狗卸下来,手拿着让狗狗扑火堆。待火堆将熄的时候,长者们便拿着棍子在上面拨拉,据说下面可以发现农作物的“种子”样,然后与院墙上看到的相互印证,准备开始安排当年的农事。
绵延流传的夜火,托着农家孩子和农家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梦年复一年升起,又年复一年落下,在这生生不息的起落间,演绎的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如今在农村,几乎看不到这样热闹的场景了,过完春节的年轻人为了复工复产,早早地便走向了城市。老人们还留在村里,但是他们已经没法爬坡上洼去“砍圪针”,不过到了这一天,也会简单捏上些“灯盏”,在夜里拿出一把现成的柴火点燃,用心坚守着曾经的记忆,祝福着远在外地的孩子们。
薛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