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有余力,而以学文。“行余学社”为民国年间介休城内同道文人结社组织,其间诗词唱和,促膝对酌,品书赏画,烹茶谈天,老少文友为之流连。地址设在南街茶叶铺的学社,虽为少数文人自娱自乐的小众社团,却是近代介休文化界具有节点意义的事件。相隔有年,学社往事或知之者稀,或讳莫如深,即便当地,几近遗忘。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影响绵绵潜在,稍一涉及,便得顾及。
郝继文先生一干人等,以行余学社为切口,挖掘乡邦文献,梳理乡贤佚稿,终因漫长恪守,不渝坚持,而卓然成效,整理出版遗著新编多种,《行余剩录》(广西师大出版社2022年10月版)即为当时的书画作品集。
本集以当年的行余学社为基点,依脉络上溯,奉之为师承关系,跨度近200年,几与中国近代史平行。200年来,当地文事起起伏伏,起因人而起,伏因人而伏。清道光年间,五台徐继畬在籍丁父忧时受邀东湖龙村设堂讲学,此前其父徐润第则在北贾村授徒披卷,且病逝于侯家私塾。二人开坛时间虽短,先后收授弟子不过40余人,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其中考取进士者三,堪称奇谈,而白恩佑还曾入翰林院,一时间山川为之英华,人文为之萃美。树茂发于根,之后爷传孙,父传子,代际有序。清光绪晚期,科举废除,仕学分离,旧学既衰,新学渐兴,加之民国以后,世风时态,骤转亟变,介籍前清官员纷纷解甲归田,藏名藏身,为域内文化添入不同既往的成分。行余学社这样的社团组织,也就有了存在的环境基础。
书画虽小道,其旨也大。首在以视图表心志,情不尽而笔不止,有心人通过表层的呈像叙事,解析里层的中心大意。介休古来多名士,诸贤一生成就,或在事功,不在学术,或在学术,不在诗词,或在诗词,不在书画。这批遗墨所示,可谓各擅专精,各具面貌。
就书法而言,从前到后,由帖而碑,审美取向不悖时代。无论碑帖,学书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凡具有泰然生命态度者,方会出舒缓自然、超然物外的作品,方有经得起展卷重读的自信。
就绘画而言,画意不画形,画气不画形,皆文人画一路。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着意,介休文人自不例外。文人画的前提,首在文人,故作画与作文同法。一处消息不通,一字轻重不称,非佳文;一树曲折乖违,一石纹理错乱,亦非佳画。
除却本籍文人,集中尚收录有在邑其他文人的作品。如曾任新疆布政使的王树枏,直隶人士,长期在此隐居,性耽翰墨,尤嗜金石。乔鹤芝乃稷山一刻工,清宣统年间来此定居,之后本域重要碑版,多由其操刀。此与书法看似关涉不大,却有内在关联,为编者独到眼光所在。
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余。此余彼余,行之余也。行余学社研究,以低调方式炫耀,炫耀的不是祖上的如烟之阔,是精气神所在。时代虽逾,其旨犹存,先德遗编在此,后生晚辈当慎终若始,殷勤效仿,有道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方可成一家之言。
介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