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班时分,那天阳光大好。
这个地处塞外深山中的矿区,在夏季来临后变得生动了起来。矿区内愈来愈繁茂的杨树飞舞着杨絮和矿工们的嬉戏,单位做饭的大师傅闲暇时会坐在餐厅外面的台阶上看视频中的小孙孙,表情如花一样绽放,还有矿区篮球场上跑来跑去、不知谁家还未上学的调皮幼童,都给这个偏僻的矿山带来生机和活力。
塞外的夜晚总比地处中原地区的家乡来得晚一些。凑阳光大好,不如选择去山那头看望久未见面的他。一个人开车有些冷清,打开手机音乐,选择了钢琴曲。
我素来喜欢听钢琴曲,缘于20多年前的中专生活。那时,下课后常常漫步在校园操场,一边听广播站播放的钢琴曲,一边诵读我的小稿,感觉惬意至极。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选择钢琴曲相伴。
打开钢琴专辑,让曲子在车内流淌。走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吴马营村,再过一片郁郁葱葱似油画般的杨树林,路旁的景致,在钢琴声中变得诗情画意起来。
那大片的杨树林,如初中上美术课时曾描摹过的一幅彩画。钻天的白杨像箭一般直入云霄,四溢的明晃晃的阳光穿过密密的叶子,映在马路上疏影婆娑;那黑白相间的钢琴键盘下,流淌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和这婆娑疏影相映生辉相得益彰。音符跳跃着、飞舞着、旋转着,在每一片叶子中穿行,在每一处幽暗凉爽的路面上奔跑,一路狂奔着飞向湛蓝的天空,飞向更遥远的天际。
路程不算很远,本来会途经这个山区最大的一个集镇,却因正在安装暖气管道而不能通行,只好绕行。此前去他单位从未走过第二条路,我有些胆怯,是去还是返?但有钢琴相伴,就硬着头皮,试着去走另一条路。
过了杨树林,急打方向盘,拐进一个小村。以前走这条路时,每次都与小村擦肩而过,这次总算有缘目睹真颜。路两边是成排、整齐的红砖房,虽不似家乡的房屋那般高大,但整齐划一倒也别致。前方的道路怎么样,不得而知。
车开始向山上爬行,山路越来越窄,只有一条在阳光下泛着白色的窄窄的水泥路蜿蜒曲折,大有“这里的山路十八弯”之势。极目远眺,群山环绕,路上车辆很少,偶尔会有一两辆,我便远远地停下来避让。路两旁是低矮的只过脚踝、才显绿意的草丛,草色绿黄,整个山丘都被这绿黄色的小草覆盖,并无夏日的繁茂。
我想,如果没有琴声相伴,这样的景致在眼里又会如何?如果没有琴声相伴,我在这偌大的没有人烟的山里是不是会更加孤单?钢琴曲如水一样缓缓流淌,伴着西边红红的落日,给初次行走在这山路上的我增添了不少笃定。一曲《瞬间的永恒》响起,这瞬间的停下、瞬间的孤寂甚至让我有些害怕的念头;还有这瞬间的遇见,也许在时空的某一刻将被永恒地记录下来,成为我生命中的永恒——就如此刻飞书的我,正在记录我那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再往前走,远远便望见“一堵墙”3个大字,我有些诧异,何以取这样的村名?它的来历是什么?路两旁有不少用石头垒起来的院子,路边坐着一位被太阳晒得黝黑上了年纪的恬淡老人,静静地观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没有驻足,只是与他擦肩而过,但那个村庄、那位老人却刻在了心中。琴声似乎穿越遥远的故乡、穿越遥远童年中那熟悉的土塄,穿过时空的隧道,与我在这片陌生的世界里相遇,一切都显得如梦如幻。
山路依然。再往前走,到了史家屯。史家屯,与我同姓的塞外村庄,看到它莫名地亲切。“屯”,古时屯兵的地方,这个素来金戈铁马鼓角铮鸣的关外之地、这个曾经屯兵的关外之村,曾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不得而知,一切都随风飘散在历史的记忆中。路面凹凸不平,车便在凹进和凸起间来回颠簸,钢琴曲或舒缓或明快、或深沉或激昂,一路颠簸在钢琴曲中倒显得别有韵味。
想起作家冯骥才曾写过:“艺术其实是安慰人生的。”我想说,音乐不仅安慰人生,还鼓舞人生。人在旅途,有音乐鼓舞,走出舒适区,挑战自己,走一条全新的路途,会收获不一样的风景、看到不一样的人生。
见到他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他有些责怪:“怎敢一个人跑山路?”我笑着回应:“有钢琴陪我在山路奔跑。”那时,钢琴曲声正从车内飞出,爬过山坡、绕过门楼,飞进他身后的矿山,如月光般欢快地跳跃着。
史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