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km，200km，143km，98km……
　　减速，减速，再减速，再减速……动车缓缓地、稳稳地停了下来。
　　妻子背着背包，儿子拖着旅行箱、挎着电脑，我提着两个提包，随着人流走下了动车，走出了太原南站，踏上了太原的土地。
　　我使劲地吸了下空气，有点贪婪却又不是。熟悉，太原对于我，算不上。陌生，也不是。来过多次了。
　　下午动车进入山西境内时，我的心就开始狂躁不安，是激动的狂躁不安，喜悦是主要成分。
　　衣锦还乡，在儿子刚进入高中时，我就想到了这个词，就有了在儿子考上大学时一家人回故乡探亲的打算，看看姐姐，看看哥哥。去年母亲从我家回来后，这种打算就更强烈。
　　二姐安排了车子在太原接我们。下车后，我给哥哥打了电话，说是在西出站口。在西出站口，我四处搜寻，无果。妻子和儿子却最先看到了哥哥。本该“无语凝噎泪先流”，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没有眼泪。“到山西境内了，家不远了。”在动车上我发了朋友圈，然后看着外面的田野，眼泪，滑出了眼眶，向下，任由。
　　在太原简单地吃了晚饭，又开始一路向北，终点塔乡应县。那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妻子和儿子睡着了，我眼巴巴地看着车窗外，心中默数着地名。忻州、朔州、山阴，高速路上的指示牌，时刻提醒我到家的距离。
　　车子从二广高速转到了荣乌高速，开始向东行驶，那是最后的急驶，只有18公里了。
　　我摇醒了儿子，马上到了。在县城的北面，车子下了高速，沿左沙路向西，几分钟后，驶进了城西铺村，然后在姐姐的院门前停下。
　　透过门缝，能看到屋内的灯光。姐姐和姐夫都没有睡，他们在等我。亲情好美。写到这里，眼泪又流出眼眶，任由，向下。姐夫看着儿子，高兴地说，长高了。带儿子第一次回来，是在2012年的暑假，儿子读五年级，7年之前了，长高是必须的。那是岁月的累积，那是思念的成串，那是亲情的牵挂。
　　泪，又任由，又向下。
　　第二天一早，来到母亲的住处，母亲一个人在吃早饭，一碗汤和半个月饼。母亲说，就怕你们来接我，就早点吃了。我把母亲的住处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挺好的。母亲吃完饭，洗了碗筷，穿了件薄薄的衣服，对我说，走哇。我说，您穿件厚衣服，早上很冷的。故乡的气候特点是，早晚有十几摄氏度的温差。走路不觉得冷，骑车子可就不行了。母亲坐在电瓶车后面，紧紧地抱着我。我慢慢地开始往前走。路面高低不平，我骑得很慢，怕颠着母亲。母亲快要80岁了。咱妈还能活十几年。闲聊时，哥哥说，没有什么病症，好着呢。我也看得出来，母亲和去年是一样的，精神不错。
　　“奶奶。”我和母亲一进姐姐家，儿子就喊奶奶了。我笑着说，你还认得奶奶。母亲紧紧地把孙子的手抓住，抚摸着。日思夜想的孙子回来了，母亲高兴着呢。
　　母亲刚到我家长住时，儿子在读小学，每天下午3点半就放学回家了。那时我和妻子上班回家晚，儿子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母亲说，奶奶，我饿了。到了初中时，我接儿子回家，儿子都是先喊奶奶的。这时我才发现，儿子是想念奶奶的，只是不愿轻易地表达。
　　“家祭无忘告乃翁。”车子疾驶在回村的路上，有7年没有回去了。上次回去一是为父亲上坟，一是看看老屋。这次回去只是为父亲上坟。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母亲不在村里了，老屋就成了一个符号，父亲是葬在桑干河畔的，我们过老屋的门而未入。
　　在村北的路上向西行驶约1公里后，车子拐上了土路。一阵颠簸后，车子停下，我和哥哥、儿子顺着一条田埂走到父亲的坟前。坟前有晒干的西瓜和苹果，那是七月十五姐姐和哥哥回来上坟时的供品，也就是十来天前吧。我把带来的纸钱拿出来。父亲能收到这些纸钱吗？我问自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哽咽着对父亲说，您的孙子就要到上海读书了，今天回来看您，就是要告诉您这件事。
　　离开父亲的坟地，我们驱车回到了城里。城里变了，变得有了点现代的气息，但大体上的格局没有变。每条街道都是我熟悉的，哪里有学校，哪里有银行，我给妻子和儿子做着向导。
　　家乡的待客之道是吃饺子。回到姐姐家时，炕上已坐满了人，在包饺子。嫂子擀饺皮，哥哥和外甥媳妇包饺子，母亲在一旁看着。我也想露一手，从小我就喜欢帮母亲做饭。我包了几个饺子后，就换下嫂子开始擀饺皮。自以为能擀得又快又好，没想到擀了几个，就腰酸背痛了，只好败下阵来。
　　吃饺子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炕，母亲、哥哥、大姐、二姐，几个小家，就是一个大家。小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围在炕上，等着母亲做饭的。
　　围着围着，就是一年又一年，围出了小家，围出了下一代。
　　团聚总是短暂的，离别才是常态。有离才有聚。几天后，我和妻子、儿子，告别了母亲，告别了姐姐、哥哥、二姐，又踏上了去往上海的列车。

田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