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父亲不善言辞,但父爱藏在了每一个生活片段中

浓情人生

  父亲一辈子爱面子、爱干净,打我记事起,印在脑海中的印象总是在忙碌着。
  从邮电局辞职回村后,左邻右舍婚丧嫁娶,他都是大厨师。等帮忙办完事,主家会送来4个白面馍馍,以示感谢。有着浓浓的乡村人情味。直到上了岁数,体力不支,他才不再帮别人做厨师。那个年代,还没有有偿服务一说。
  而逢年过节,父亲就更是当仁不让。大年初一早上,天还是五更,起床后,先洗手,开门放开门炮,烧香祭祖,点年火,放鞭炮。等仪式完毕,父亲通开煤炉,坐油锅炸麻堂(即油条)、油糕,成为老家的一道风景——炉火通红、油香四溢,想瞒都没法瞒。到中午,调馅、和面、包饺子就更不在话下。我擀饺子皮的本领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村里每年农历六月十五唱大戏、赶庙会,照例会请来唱戏班子。晋东南地区上党梆子、上党落子剧团,沁水县蒲剧团,高平上党梆子剧团,是那时候经常请来的班子。可是,至今我却只记住了樊瑞秀的名字,他是沁水县剧团的一个名角。他演的李玉和,很是让少年的我羡慕与崇拜。这个时候,父亲会被村里请去做厨师,再配一个伙计,专事挑水、调煤、洗锅刷碗等。紧靠舞台左手的3间平房用来做厨房。父亲砌筑大火炉子,垒供放门板一样大的面案的台子,大水缸三两个,大锅小锅若干,红案、白案分列左右,井井有条。父亲指挥有定,透着一股利索劲。那时候,还没有压面机,吃面条全凭父亲手擀,几十号人的伙食,想来真不是一个轻省活,但也只能在队里折合成工分。从六月十四到十七,4天时间,父亲变着花样给人家做饭。每当这个时候,也是我大祭牙口的时候。平时家里虽比其他人家吃得稍好些,但在那个年代,缺盐少油、清汤寡水是普遍的。而此时,我却可以放开肚皮,大快朵颐,过尽了嘴馋的瘾。
  父亲一辈子身体结实,很少见他请医吃药,一般头疼脑热挺一挺就过去了。只是到了晚年,降压药成为常用药。有那么几年腿发软膝盖疼,我买来追风透骨丸,连吃几瓶,后来再不跟我提腿疼的事。老宅楼上至今放着小锯、刨子、墨斗等木匠才有的工具,我使劲想,原来有段时间,父亲热衷于做木工活,条凳、小座椅、小板凳等清木家什,十有八九是父亲的产品。而祖产只是大竖柜、小竖柜、八仙桌、八仙椅等。我再一使劲想,竟然想起,大约十三四岁的时候,父亲逼着我与他扯大锯。就是儿歌中唱的“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中的那种大锯。但现实没有儿歌唱得那么美好。扯大锯前,要用墨斗划线,拉锯时沿中线切割木头。我与父亲扯大锯的过程中,不是荒腔走板就是锯痕粗一道细一道,不平整。常常引来父亲的斥吓,吓得我更不敢抬头。现在想来,我与父亲力气不一样,用力自然不匀称,怎么能扯出平整的木头?
  有一段时期,父亲特别想看书。我把《赵树理全集》《他改变了中国》,四大名著等给他带回老家。父亲给书包了书皮,很仔细。在一些看过的书中,用铅笔画了道痕,仿佛做学问一般。尤其是晚年听力下降后,我每次回去,若是农闲季节,他一般都在家一个人默默地戴着老花镜看书。我每次进家,走近跟前,他才会发现。这时,他会慢慢抬起头,眼光从耷拉的老花镜上方温柔地望过来,不紧不慢地说,回来了?然后,缓缓站起来忙着给我们准备吃的。父亲戴着老花镜的样子看起来满是慈爱。
  多年前,我的一本小册子出版,趁腊月回乡之际,多带了几本,分送父亲、初中老师、本族哥哥等。在送给父亲时,父亲也只是默默地接过来,并不说话。我也就弄不清父亲对此事的态度。
  父亲一辈子守着与其兄长分房时所得的祖产,即便来我这里小住,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那种人在长治心已飞回老家的神态,看着让人着实既无奈又不放心。后来,看得多了,又不忍心他这样子,索性随他便了。俗话说,孝顺孝顺,得先顺着才能尽孝。
  母亲去世后,老宅因年代久远,失修漏水。父亲于是几次与我提起想翻修老宅屋顶,可我少小离家老大回,一介书生,对乡村一应风俗知之不多,仿佛白养了个儿子一般,既不能为他分担农事,又不能光宗耀祖。只能在经济上接济一些。于是,父亲一个人找村里人包干翻修老宅。至今想来,愧对老父!
  更甚者,养儿送终,是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传统,可我在父亲高龄之期,却不能为父亲亲掘墓葬,想来更是无颜面对祖先。山西作家蒋殊《自己的墓葬》我是知道的。她在文中说:“母亲说的大事,是在家乡给她与父亲砌墓葬的事。多年以前,父母就提过这个问题,然而几次被我拦下。我以为,人好好的,干嘛提这些不吉利的事?人还好好地活着,怎么就要给自己掘墓葬?在我看来,这些都不应该是当事人知道和提及的事。然而,父母一年年唠叨,说凤英姨姨家的墓葬早砌好了,说会明舅舅的也准备齐了,说邻里邻居都差不多把这事解决了,咱还拖什么?”蒋殊是武乡人士,还在世的老人给自己砌墓葬,这也许是晋东南一带一种风俗吧,可在我们这些“60后”看来,既不吉利也不应当。但转而一想,顺着父亲,是父亲晚年之后我一再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的,况且,许多事情父亲养成了亲力亲为的习惯,他看着自己百年之后的归宿之处,或许会更加坦然地面对生老病死吧?于是,又是父亲请村里人包干,在自己的亲自监督下,完成了他与母亲百年后的合葬之墓。

陈树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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