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表,已是晚上11点。
妹妹带着孩子,这个点也该到矿了。我嘀咕着,披衣下床。
她们今天很早便从家出发,等她们到矿后,我得开车把她们送到妹夫的住处。妹夫的住处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他们一家已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了。
我从宿舍出来,感觉微微有点凉,和白日相比,温差不小。我打着哈欠,往车的方向走,睡眼蒙眬,却一下子被眼前的月色所惊醒。
月华如水,我睡意全无。蓝黑色的苍穹在一轮圆月的映衬下,越发地深沉,它用宽广的无边无际的胸怀,笼罩着这个海拔高达2000多米的矿区。矿山像个安静乖巧的孩子,静静地倚在天地的怀抱中。矿山有界,苍穹却无尽头。我的一颦一笑嬉笑怒骂,全浓缩在这个有着边界的矿区里。
月下的世界是如此安详,如水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办公楼上、宿舍楼上、松林间、树荫里,还有对面群山上那些不停转动的大风车的车翼上。月光从不偏袒任何人、任何角落,大地上的一切都被这月光照亮。我坐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静静地等着妹妹她们。看着车外高悬的明月,我试图用手机拍下它,可惜手机终究不是相机,无法拍出这美轮美奂的景致。月光倾泻在车里,连黑色挂挡、金色安全带都变得熠熠生辉。
终于听到妹妹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有二丑(妹妹二儿子的小名)银铃般的笑声、有胖孩(妹妹大儿子的小名)青春期粗壮得已变声的声音,还有妹妹让他们注意安全的大声说话声,都给这静寂的月夜激荡起了涟漪。
我想念这两个孩子许久:二丑小时在我家常住,胖孩我也是一天天地看着他长大的。两个孩子的模样和我有些相似,他们最害怕别人说是我的儿子,但是,在他们的小脸蛋上还是能看到我的几分模样,不得不惊叹基因的强大。
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常常和我微信视频,我也习惯了每天和他们打开微信联系的日子。但是,隔着手机毫无表情的屏幕,总不及见到真人这般欣喜。
车驶出矿区,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路上车辆很少,即使有,也是那些没明没夜的辛勤劳作的大货车司机,在没有人却有满地月光的夜晚,心中敞亮地飞奔在山路上。
我与几辆大货车擦肩而过,走过一段段山路,驶过一块块整齐的梯田,穿过一片片茂密的杨树林,车子在如水的月光中、在洒满银辉的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路间穿行。
孩子们见到我很开心,一口一个“姨”地叫着,说着他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然忘记了这已是深夜时分。我们驶过一个纵横东西、面积很大的一个村庄,便遇到大片的向日葵,那些向日葵在月夜里默默地紧紧地相依相偎,虽然已是深夜,但月光下的向日葵依然清晰可见。想起有天清晨曾路过此处,那天阴天没有太阳,但向日葵还是高昂着头、挺直了身板,齐刷刷地面向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它们是那样地豁达、开朗。早就听说这里盛产向日葵,却从未见过如此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那天,我不由得停车驻足细细观赏。
我终于明白荷兰画家凡高钟爱向日葵的原因了:在向日葵身上,能看到一种生命的力量,无论雪雨风霜,它们都保持着一种最隽永的姿态。此时月夜里再次遇到,向孩子们兴致勃勃地介绍向日葵,孩子们惊叹着向窗外张望,小脸蛋也像窗外的向日葵般绽放。
山路坎坎坷坷,两旁的树木高高矮矮,车疾驰而过,却总有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林。月儿一直跟着车子穿行,我们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那个曾经屯兵的村庄、那大片的向日葵——它始终一路相随、不离不弃,像极了小时候我和表姐唱的那首歌曲《月亮走我也走》。那时不明白歌曲中所表达的含义,只是模仿着歌中的曲调,在表姐家那个大院里和她一块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天上云追月,地下风吹柳”,我们常和表姐家的姊妹进行唱歌比赛,我们大而响亮的歌声能跃过墙头,飘到月亮里去。我们唱歌的时候,月亮跟着我们跑在院中央;我们停下不唱回到屋里,月亮又站在窗口等我们从屋里出来。
车在月色里行驶了一路,二丑不说话了,他睡着了。我往后看了看,月光正照着他的小脸,妹妹想摇醒他:“快见到爸爸了!”妹妹在二丑耳边说。二丑听到“爸爸”两个字,打了一个机灵,醒了。
目的地终于到了,胖孩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二丑蹦跳着大声叫着“爸爸”,俩孩子朝着他爸爸的住处飞奔而去。
想起《春江花月夜》中的“不知乘月几人归”,这万籁静寂的夜晚,有多少人乘着这皎洁的月光回家团圆,又有多少人在月色中寻找生命的归宿和真理。
我抬头对着月亮微笑,月亮慈爱地笑对天下苍生。
史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