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如今的孩子们放学后和节假日,不是忙于写作业,就是低头玩手机。20世纪五六十年代,童年的我们是贵贱在家里待不住的。因为,家门外的夏日,太美太吸引人了。而炎炎夏日,可供孩子们玩儿的地方和游戏,也真是太多太精彩了。
榆树下
我的家,在今晋源区的武家庄村。老宅的街门外,曾有一株两抱粗的大榆树。榆阴下,则是一块有半亩多的空场地。炎炎夏日,这棵树,这片场地,曾给我和玩伴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夏日的中午,大人们在树下吃饭、歇凉。我们一帮孩子却在寻寻觅觅,思谋着从榆树上捉一只虫儿来玩。火巴牛,一种拇指肚大小的黑色甲虫,有翅会飞,脑袋只有绿豆大小。盛夏时节,这种昆虫专门吸吮榆树伤破处流出的汁液,有时一捉就是一大把。它的脖颈硬硬的,与背壳连接处有一条缝。折一节细细的苇皮插在其细缝中,当手持苇皮时,它会拼了命地扇动翅膀。这时放在脸旁,便会有一丝丝凉风吹来。斑蝥,这也是一种夏季好蛰伏在榆树上的甲虫。腿细长,身子也长长的,上面披着黑色带有黄斑的鞘壳。有两条长而有节的触须,一对铡刀似的牙。捉住后,我们将它的触须弯回来,送入它的口中,它便会一节一节地将自己的须咬断。每当此时,孩子们便会兴奋地呼叫:“斑蝥,切草!斑蝥,切草!”勿忧虫儿,这也是一种盛夏季节特招人喜欢的虫儿。勿忧虫儿,学名蝉,也叫知了,但均不如太原地区“勿忧虫儿”这个名字形象、贴切而又深沉。它:黑绿色的身躯,银灰色的头尾,透明的蝉翼,十分漂亮。盛夏季节,躺在树阴下听它在枝头拉长了声音“勿……忧……”“勿忧……”的吟唱,真是其乐无比。有些孩子会找个长竿,竿头绑个铁丝圈,兜个蜘蛛网,循着声音,逮勿忧虫儿玩,也十分有趣。
而在那片空场地上,我们的游戏名堂更海了去了。我们在这儿摔元宝、拍洋片、弹蛋蛋、碰拐拐、老鹰捉小鸡……但这些游戏,其他季节同样可以玩。唯下面这两种,却是随着盛夏的来临才开玩,并随着夏天的逝去便暂停了。
麦场上
当麦收结束以后,矗立着或高或矮众多麦秸垛的打麦场,便成了孩子们夏夜最青睐的地方。因为当年条件所限,夜幕降临后的屋内,仍然燥热难耐。撂下饭碗后的孩子们,便会不约而同地聚于村外的打谷场上。
这时的打麦场上,刚刚经历了夏收的喧闹,一个一个的麦秸垛,在朦胧的月光下,半明半暗,静静地矗立着。麦垛间,萤火虫闪闪烁烁提着小灯笼在游曵。场边的池塘内,蛤蟆在鼓着腮帮子大声呱呱着。
游戏的开场,往往是从“攻山”开始的。几个先到且手脚麻利的孩子,或搭节节高,或连跑带跳手腿并用,爬上一个麦秸垛,就成了占山为王的一方。后到的孩子,自然成了攻山的一方。推搡揪扯之间,攻的四面出击,守的八方阻拦,这个爬上去,那个滚下来。很快,一群孩子便都滚缠得浑身麦秸满头汗,那个麦秸垛也明显矮了许多。
困了,乏了,大口喘气的孩子们就会有人打退堂鼓:“不攻了,咱们‘藏门门’吧!”于是,战场未变,明争却变成了暗斗。这时,就会有一个孩子被另一个孩子用手蒙上双眼,其余孩子则很快便消失于麦秸垛间。有的爬上垛顶,刨个坑,蹲进去,再盖上麦秸;有的就在垛边,掏个洞,钻进去,再刨些麦秸将洞口堵上。不一会儿工夫,一切归于寂静。看到大伙都藏好了,蒙眼的孩子便大声吟唱“藏的藏,跑的跑,俺的猫儿出圪逮圪了!”然后松手。被蒙眼的孩子便开始在麦秸垛间寻找蛛丝马迹。很快,便有孩子被找了出来。于是被找到的孩子也加入了找的队伍。如果那个孩子藏得太巧妙,寻得不耐烦的孩子们便会高喊“猫儿猫儿叫一声!”“狗儿狗儿叫一声!”随后,保不准哪旮旯就会传来“喵呜!”的一声或“汪汪!”的两声。自然,循声而去的孩子们很快就将这只“猫”或“狗”逮着了。而如果有个孩子玩得太困或“藏”得太久而眯着了,那就要费些周折了。
不知不觉中,夜渐渐深了,打麦场上也有了一丝丝的凉意,一天的疯玩该收场了。我们会一路唱着自编的曲儿:“各家回各家,早生(明日)再耍哇!”的曲儿奔向各自的家门。早上再耍是肯定的,但不一定是在打麦场上了。
田野中
我的老宅,在武家庄村的最南端。晋阳湖未修之前,村南有一条小河由西向东缓缓流过。沿河,串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池塘。跨过小河,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草滩。
那时的河,清澈见底,缓缓流淌;那时的塘,芦苇,菖蒲,迎风摇曳。河中,塘中,鱼儿,虾儿,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稍有惊动,便钻入草丛或逃向远处。这一条河,这一溜塘,曾是我童年最向往,最喜欢的地方。即便放学的路上,也会特意拐个弯,沿着河岸钩钩蜻蜓,打打水漂,然后回家。待放了暑假,到河塘中捉鱼,更是小伙伴们最大的乐趣。
我们会用缝衣针煨个钩,用一截芒麻线拴好,再切一节小棍作鱼漂,找一节长棍做钓竿。然后,去打谷场边挖几条蚯蚓,就可以钓鱼玩了。村南那个最大的水塘,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在这儿,河和塘融为一体,塘中央的水有三四尺深,周边较浅,长着一丛丛芦苇,一片片菖蒲。我们卷起裤腿,下到塘中慢慢向前,走到草丛的边缘处,垂下钓钩,便静静等待。那时的鱼儿好像特傻,就在这样简单的诱惑下,也会很快上钩。不过,记忆中,能钓住的,大都是些小箭杆,身体细细的,瘦瘦的。偶尔能钓住条小夹片,身体扁扁的,稍胖点,同样没有星点肉。何况,那时故乡的人根本就不会吃鱼。这样钓住的小鱼,装到个阔口的瓶子中带回去,很快就会死掉,或被喂了猫。而且,钓鱼又是个十分熬性子,比耐力的活计,对一帮贪玩好动的半大小子来说并不适宜。因而,在少有收获后,小伙伴们,往往一声呼叫,便将钓竿和鱼儿藏在岸边的草丛中,相约向村南更远的草丛深处跑去,寻找更有趣的玩儿去了。
那时候,这片上千亩,杂草丛生的荒野,是我人生记忆中最美的风景,也是儿时最喜欢玩儿的地方。让人着迷的,是草丛中活动着的无数小生命。当我们成群结伙向草丛深处走去时,草丛中立即会响起窸窸窣窣惊恐的响动声。动静最大的当属蛤蟆了,它们猛不丁从脚下跳起,三蹦两蹦,“扑通”一声扎入稍远处的水坑中,悄悄躲了起来。叫油子和虎头则分不清东南西北地乱跳乱飞,保不准径直就向你脸上扑来。倏忽间,飞起一只荞麦翅来,粉红色的翅膀快速扇动着,带着响声钻入远处的草丛中。扒拉开草丛,也许会发现一只屎巴牛在推着羊屁蛋儿玩;也许会发现两只牛嘟嘟在撕咬着打架;也许会发现一群蚂蚁正排兵布阵般来回奔忙;也许会发现一只蜗牛正背着房子慢腾腾散步……对于以上这些小生灵的尽情表演,我们只是欣赏、互不干扰,它们玩它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草丛上空,绚丽多彩、翩翩起舞的蝴蝶,大多是我们追逐的对象,捉回来,款款地夹在书本里……而同样飞来飞去、"嗡嗡"叫的蜂儿,我们只能躲着不敢招惹。若一不小心惊动了它们的窝,可就倒了大霉了。
而那时,每到炎夏,河塘或草滩上空,便盘旋飞舞着数不清的蜻蜓。雄性蜻蜓,尾巴显蓝,我们叫其“蓝尾儿”。要钓蜻蜓,必须先设法抓或者向其他孩子要一只做钓饵,红、蓝均可,但红尾儿更好。用一根两尺多长的缝衣线,一头拴在蜻蜓腰间,一头拴在细柳枝棍或茭棍(高粱秆)上。然后,沿着蜻蜓飞动的地方,边跑边挥动小棍。拴着的蜻蜓便在空中跟着线绳打转、飞舞。同时,要大声吼叫:“红蛋蛋,绿蛋蛋,一不篮篮炒蛋蛋!”“回来,活了!走了,死了!”很快,便会有蜻蜓冲着钓饵飞来。这时的孩子要挥着小棍转圈,吸引那只蜻蜓扑过来,和钓饵纠缠在一起。这时,将钓饵落于地面,那只蜻蜓便乖乖地做了俘虏。往往有顽皮的孩子,将中午钓住的蜻蜓带到学校。那么,保不住下午的哪节课上,便会从某个课桌下“扑棱棱”飞出一只蜻蜓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直到这只幸运的俘虏越窗而去。
……
就在这疯玩疯耍中,炎热的夏天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而接下来的秋天,我们同样有数不清的游戏在等着去玩。就在这无数游戏的陪伴下,我们送走了自己的童年。
郝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