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旁那条河是一条无名河。它源自秦岭与伏牛山的交界处,是河南、陕西两省的自然分界线,河东是河南,河西是陕西,童年有太多的记忆在河里隐藏,有太多的幻想在河里流淌。
每当想起那条河,一种清晰的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回响:大雨过后山洪暴发,波涛汹涌的声音;那些久旱的禾苗喝上了河水,发出香甜的鼻鼾声音;古老的水车打动石磨的隆隆声音;孩提时在水里嬉戏、打水仗的哗哗声音……当然,许许多多的声音从我沉淀的心中浮出来,从早已遗忘的记忆里爬出来,随着那水的声音激荡飞扬,思绪就像一幕幕电视连续剧,在眼前展现着!
我不能不记住这条河。我生命吮饮的第一口水就是它赐给我的,我成长第一次入水就是从这里淌进的,这第一口、第一次是一切的开端,从此步入人生,从此开始迎接未来。怎能忘记,不等放学的钟声响起,我便迫不及待地蹦出教室,一溜烟向河边跑去,甩掉鞋,脱掉衣裤,轻手轻脚地走进水里,搬开石头摸蟹捉虾。其实,村里一群孩子早已来到河里了。他们欢乐的声音和铜铃般的话语,像飞翔的鸟儿划过天空,嘹亮地在村子的屋顶和袅袅的炊烟间缠绕;有几个孩子在水深处扎猛子,划拉狗刨,好奇点燃了童心,一切都不去思考,又加入另一伙孩子中间,撩起水,打水仗。浪花里滚动起童年的歌,把一个村庄都唤醒了。玩够了,接着,回到岸上,动手割筐青草,再找回书包,翻开课本,做起作业,有时为一道题的对错,争得面红耳赤。这时,才想起咕咕叫的肚子,还是空的,饿了。村边的河,承载了童年多少欢趣。
我不能忘记这条河。它终日流淌,在没有山洪暴发的时候,它静恬得像一个妖娆少女。流进田野,淌进飘着炊烟的村落。“你给它一份阳光,它就给你一份灿烂”。我清楚记得,那时候没有电,村民们挖出一条引水渠,把河水引进了村北,就用河水打动水车为村民磨面。我的父亲终年在这轰隆隆的磨坊为村民磨面。那年我十二三岁,一个过节的日子,其他孩子手里拿着白馍在我面前吃,我却拿着一块玉米馍藏在身后不敢拿出来,一个孩子说,你爹在磨坊也没有一个白馍给你吃。说这话时,恰巧我爹从我身后走过,看到藏在我身后的玉米馍。那时候日子苦,能有玉米馍吃就算不错了,我不敢有任何奢望。我回到家,看到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后来他默默地走了。天亮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小袋面,给我娘吩咐说:“今天蒸一锅白馍,让孩子们吃吃。”我吃上了白馍,爹和妈在一旁看,我让他们吃,他们只是摇头,那时金贵的白馍,谁不想吃一口!但他们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过后我才从娘的嘴里知道,那5斤白面,是爹磨面时给面主人借来的,答应麦收后还10斤麦。听了这话我疯似的跑到河边,在河边挖开 一条小渠,让河水浇灌麦田,我嘴里念念道:小麦呀,你快快长,多打10斤麦。那一年大旱,正是靠着这条河水浇灌,小麦获得大丰收。不用说爹借的那10斤小麦也还了。这条河,给了我希冀。
我怀念这条河,这是一条淌金的河。村旁的河水,清澈见底,游动着小鱼,照着人的倩影。在阳光下,我们常常被河里黄闪闪的东西,晃得眼花,不知道那是什么。之后便传出这是金矿,是不会贬值,只会增值的黄金。于是,人们便开始沙里淘金,人们撕开河的胸膛,砸开磨得没有棱角的石头,在寻找着金矿,渐渐人们沿着河流的足迹,溯流而上,原来,河的源头就是开采不尽的金矿。于是,村民们又向山里进发,开山掘洞,就地取材,研磨矿石……
这些年,在他乡漂泊久了,暮年总想着回家看看,希望呼吸一下家乡纯净的空气,嗅一嗅野草清香的味道,沐浴家乡清澈透明的小河。此刻,那童年的嬉戏呢?那水车石磨呢?那清澈的哗哗流水呢?
梁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