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晋阳湖时间

  晋阳湖是住在太原时空里的一汪清波,住满了过往,住满了向往,住满了沉在碧波里的沧海桑田的时光。
  城市突然生出这么个绝尘而来的湖泊,把天和地融在了一起,连城市自己似乎也不曾想到,它像天外飞来的一个演绎,我觉得,城市见到它的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惊奇。
  其实,它是城市变迁的一面奇幻的水镜。
  似乎,天看不见自己是什么颜色,就把自己放到了湖里去看,于是湖成了天的颜色;湖看不见自己是什么颜色,也把自己投到了天上去看,于是天成了湖的颜色。水天一色的时候,云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就都把自己托给了天或者托给了湖,于是天和湖就都看到了云的白和树的绿。白的云,绿的树,都成为了湖上的风景。
  当然,天地也不只是看看而已,天地也变幻莫测。天把夕光里的云霞给它,它于是荡漾着了云霞;地把晨露里的绿意给它,它于是波叠着了绿意;天把寒日里的晶莹给它,它于是覆盖着了晶莹;地把秋风里的亮黄给它,它于是辉映着了亮黄。天地间茫茫一派的时候,又是天给它注入什么或它给天回赠什么。天和地云和霞,浑然成为了湖里的日月。
  是的,天给了它月光星光,它就用月光星光勾勒出水里的宫殿;地给了它城市夜光,它就用城市夜光浸染出湖里的梦幻;天给了它万鸟和鸣,它就用万鸟和鸣点缀平湖的寂静;地给了它群楼霓虹,它就用群楼霓虹点亮满湖的辉煌。湖每天都在天地间画山画水,然后又全然消弭,重新在天地之间画山画水。湖的每一次画都是新的,湖的每一天画都是新的。
  一个生态的晋阳湖,就飘落在现代城市的世界。
  湖背后的吕梁山早已远去,湖畔的楼群成了近的山。吕梁山见过湖过去的样子,楼的山只见过湖现在的样子。于是吕梁山和楼的山讲起湖的往事,讲起远古晋阳湖的迷离身世。
  知道“打开灵石口,空出晋阳湖”的故事吗?
  彼晋阳湖不是此晋阳湖。晋阳湖曾是一个海样的存在。是太行山和吕梁山之间、系舟山和韩信岭之间,一个激流恶浪竞逐、凶波狂澜共舞的水的世界。那时,水世界里没人,却有一女子,驾一叶扁舟,悠然垂钓。大禹遇之,敬一钵米酒,女子竟轻轻一弹,弹破钵口,酒液流尽。大禹遂悟,钵之缺口,犹灵石口也。遂打开灵石口,任晋阳湖洪水流泻。
  人类伟大的秉性就是创造,创造一个神和它的神话,然后靠神创造人间奇迹。中国流传的治水时代的大禹,也许是有或者无的人物,但许多治水故事都来自大禹的神话。打开龙门口,黄河入海流;打开灵石口,空出晋阳湖。当我们穷究打开龙门口或者打开灵石口的故事的时候,以人类最原始的生产力而言,大禹及大禹们,是以怎样的方式打开了山口?
  大禹打开龙门口或灵石口的故事,实际是地壳变动山河变迁的人文寄寓。太行山吕梁山,曾经在地壳隆起中双臂一抱,抱成山岩堰塞的太原盆地;太原盆地于是成了晋阳湖;而在又一次地质断陷里,太行山吕梁山双臂一松,太原盆地水流泻了,就空出突破堰塞的晋阳湖。故事由地质世纪演绎到人类世纪,远古的晋阳湖,演绎成大禹治水的另一种传奇。
  这样,历史给远古的晋阳湖,注入了浓重的人文精神。
  吕梁山太行山都知道这个传奇,也都铭刻着晋阳湖的记忆。人类世纪进入工业文明时代,大禹空出的晋阳湖,崛起了噬水如龙的现代工业,然而,远古的晋阳湖,已水湖无存。
  于是,现代工业的钢构铁臂,挖掘出一个工业的晋阳湖。
  于是,太原盆地拥有了包围在工业王国的这个工业湖泊。一个冷却工业热水的湖泊,一个沉淀工业用水的湖泊,一个排放工业废水的湖泊,而后,变成一个遍布渔业养殖的湖泊,一个走向农业灌溉的湖泊,一个将被城市废弃的湖泊。而这个过程,曾发生一场罕见的“晋阳湖鱼殇”,我就曾走向那片工业的晋阳湖,在泛着鱼肚白的湖水里打捞鱼殇的故事。
  一片无边的死寂,一片无边的惨白。整个晋阳湖变成白的湖。湖边看过去,是翻着鱼肚白的湖;湖心看过来,是翻着鱼肚白的湖。鱼们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发问;鱼缝里冒起腥臭的气沫,像鱼们吐着不甘寂寞的泡泡。渔户的狗朝着湖面狂吠,工业烟囱却不在意地吐着黑龙。满湖的惨白告诉人们,绝不要再用鱼肚白形容天边的曙色。
  如此悲惨的鱼殇,人们竟然没有弄清楚什么原因。人们说,是工业的管道排过来了工业废水,工业废水把鱼给毒死了;企业的人们说,是养鱼户太多投放了养鱼饲料,富营养化把鱼给憋死了。事情终究没有给出一个结果,结果于是成了:“富营养化+工业废水。”等于鱼们死了个不明不白,最后,冤屈的鱼们只能守着一个天生的执念:死不瞑目。
  这样,污染的晋阳湖,就成为工业时代不灭的记忆。
  当然,工业的晋阳湖最大的记忆,应该是工业的远去和工业成为了遗址,而晋阳湖自己,则由工业的湖泊废弃的湖泊,变成了生态的湖泊现代的湖泊,又一次经历乾坤轮转。
  生态的晋阳湖是一次诞生,现代的晋阳湖是一次再造。
  河流是有灵性的,湖泊也是有灵性的,河流的灵性和湖泊的灵性,源于水的根性和水的神性。晋阳湖始终嘹亮在吕梁山和太行山之间,晋阳湖始终跳动在汾河盆地太原盆地的心脏。远古的晋阳湖远去了,灵魂和基因留给了现代的晋阳湖,现代的晋阳湖就做着了远古的晋阳湖的梦。向往着澎湃,向往着汹涌,向往着流淌,这,难道只是晋阳湖做着的梦么?
  黄河,黄河,黄河已经流进了汾河里……
  汾河,汾河,汾河已经流进了晋阳湖里……
  黄河在晋阳湖里回旋,汾河在晋阳湖里回旋……
  晋阳湖,又流进了汾河,汾河,又流进了黄河……
  河的心,走向海洋,湖的心,也走向海洋……
  湖河连通……河湖贯通……湖河海遥通……
  于是,天就看到,晋阳湖已经不是一面孤零零的水镜,它与古老的魂脉融通了,它与现代的水脉融通了,它与生态的命脉融通了。一个古老泽国的现代传奇,一个现代城市的生态构想,从梦的天空落了下来,落在了城市的擘画里,落在了城市的创造里。我想,这注定是一个时间开始的时刻,一个时代开始的时刻,而这个时刻,它就是:晋阳湖时间。
  我看到的梦,就在晋阳湖时间之后的一日,圆了。
  我觉得,晋阳湖已经急不可耐,晋阳湖的鱼和鸟已经急不可耐。要不,鱼们何以嗖嗖嗖跳出湖急着看看外面的世界?要不,鸟儿何以喳喳喳呼唤湖快快做着走向河流的演习?
  花们树们也怒放着自己的花叶,等待着,等待着,等待河流到来,它们就哗哗哗投进去,追着河流,奔向海洋……

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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