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每去一次晋祠,就激动一次;每激动一次,就想写点什么。可是,每每提笔,又欲说还休,总有“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感觉。不用说,晋祠作为一方名胜,历代文人墨客题咏不绝,研究晋祠的书籍,用车拉船载形容也不为过。晋祠文脉博大精深,一砖一石、一水一泉、一草一木、一桥一路、一台一阶、一殿一祠,贯通古今,实为一本厚重的书。更不用说,它所呈现出的不同文化艺术形式,馆藏的诸多珍贵文物,不用心阅读研究,对晋祠的认知了解就只能触其皮毛。
《晋祠志》曰:三晋之胜,以晋阳为最;而晋阳之胜,全在晋祠。晋祠位于悬瓮山麓,晋水发源处,因祭祀西周初年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而得名。这里际山枕水,涌翠流碧;古木参天,鸟语花香;殿堂林立,庭院幽深;情景交融,人文荟萃,是宗祠祭祀建筑与自然山水完美结合的典范,也是中国古典园林历久弥新的珍品。
之所以说晋祠是中国古典园林的珍品,是因为它造园的叠山、泉水、植物、建筑等要素,都是极好的。晋祠的山不用叠筑,它本身就有悬瓮山。悬瓮山是一座历史名山,各种故事传说、遗迹遍布各处,还有瓮山石洞等。悬瓮山是一座奇特的山,李世民在《晋祠之铭并序》中曾描述此山“悬崖百丈,蔽日亏红;绝岭万寻,横天耸翠”。站在悬瓮山顶,“山光凝翠,川容如画”的古并州一览无余。有了山,就有了水,这里的水不是小水,而是大水,是智伯、赵光义分别决晋水及汾水淹灌晋阳城的大水,只不过世事沧桑、星霜荏苒,过去的善利泉和鱼沼泉渐枯,唯有难老泉还在经年不息流淌。这才有了唐朝时李白的“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才有了古老园林生生不息的灵气和活力。
至于晋祠的草木,可能在全中国乃至世界园林景观中,都很难找到与之相比的历史长度、古老沧桑。从三千年前造园开始倒排细数,每一种北方的代表性植物都在这里安家落户。园林中,草木是营造环境、烘托建筑的,晋祠正是中国古代建筑艺术的大展场。无论是宋金元明清,还是民国至近代的本体建筑,时代顺序都很完整,古典建筑的各种样式和风格都有呈现。有古建就有壁画,就有雕塑,更有建筑门楣上的眼睛(牌匾和楹联),这些艺术形式随着建筑的肇创而绘制镌刻,自然呈现出千姿百态、风情万种的艺术风格和特点。
作为中国祠庙园林之典范的晋祠,不仅各种造园元素齐全,更主要的是它的园林景观古老奇迈,遍览域内园林景点,出其右者甚少。中国先秦地理著作《山海经》载:“悬瓮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其兽多闾麋,晋水出焉。”试想那时的晋阳故地,水草丰茂,田园肥美,乡民耕织稼穑,植木造园,已谱写出灿烂的人文华章。1500年前,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即在其专著《水经注》中写道:“其川上溯,后人踵其遗迹,蓄以为沼,沼西际山枕水,有唐叔虞祠。水侧有凉堂,结飞梁于水上,左右杂树交荫,希见曦景。”稍晚的北齐魏收在《魏书·地形志》中也说:“晋阳西南有悬瓮山……有晋王祠。”这些记载都说明,至少在1500年前晋祠就存世了,那么,比这更早之前是否就有唐叔虞祠即晋王祠的建筑,或者有其他的祭祀建筑?不得而知,但现在圣母殿北侧苗裔堂前的齐年柏已近3000年。3000年前即是西周时期,以人作比,真可以说是寿比南山。齐年柏它确实有些苍老,苍老得站立都那么困难,不得不扶靠身旁1500年历史的撑天柏,方能仰看云卷云舒。
在晋祠博物馆里,唐宋时期的古树随处可遇,元、明、清时期的古树星罗棋布。和这些古树幽会,就如同接触不同朝代的人祖先贤,又恰似穿越遥远辉煌的烽燧古道。
古树生命不可违,古建魂魄继世长。晋祠的古建筑也是在历史的潮起潮落中,不断重修、重建和添建的。最早的当然是唐叔虞祠,这在《水经注》里就有记载。现存者,则是元、明、清不断翻修、扩建而成,过殿内的乐伎塑像仍是元代作品。祠庙中的献殿规制,一般均系明清时期始有,但圣母殿前配置的献殿,则是金大定八年(1168年)就已建成,殿亭结合,木构卯榫,唯晋祠独有,这便为圣母殿增添了无比的威仪和尊崇。圣母殿是晋祠的主殿,殿内供奉的是西周时周武王的妻子、姜子牙的女儿邑姜,她是周成王和唐叔虞的母亲。大殿创建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迄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殿内围廊是我国现存古建筑中“副阶周匝”的最早实例,前廊中八根柱子上的木雕盘龙,也是最具特色的中华龙崇拜杰作。大殿采用的“柱升起”“柱侧角”营造法式,增强了建筑的曲线美和稳固性。大殿是宋代建筑的优秀代表,1961年就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圣母殿前的鱼沼飞梁,根据史料披露,应该是北魏之前就有了,历代多有修葺,现存只不过是材质的更换和品位的提升,论功能和规制,仍然是祠庙建筑的孤例。至于晋祠博物馆里的其他古建筑,无论是殿堂楼阁,还是亭台桥榭,或古朴典雅,或精致雄迈,都掩隐在古树名木中。
说说晋祠的镇馆之宝和它最经典的陈列。唐太宗御碑正是晋祠的镇馆之宝,碑刻和晋祠有着直接的联系。李世民18岁随父亲在晋阳起兵时,就和父亲李渊到唐叔虞祠祈求过神灵保佑。公元646年李世民48岁,东征高句丽凯旋后重游晋祠,抚今思昔,感慨良多,为报神恩,便有了这块涉及晋祠历史渊源和唐朝贞观之治内容的《晋祠之铭并序》碑刻。这块碑集史学、文学、政治、书法价值于一体,代表了李世民晚年治世的政治思想主张和杰出的书法艺术成就。晋祠幸矣!除了这块碑,还有代表晋祠艺术标高的宋塑。圣母殿共有45尊彩塑,除了3尊为后来补塑的以外,其余42尊,皆是北宋元祐二年(1087年)之前的作品。塑像如真人大小,比例准确,姿态自然,依宋代宫廷“六尚制”塑造,是我国现存唯一反映宋代宫廷生活的彩色雕塑。雕塑人物完全摆脱了南北朝以来宗法礼教和神像程式的束缚,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鲜明的人物个性,45个人物各司其职,她们的身份、性格各不相同,但经雕塑大师之手,充分展现出人物的精神世界和灵魂。梅兰芳先生参观后大加赞赏:“一笑一颦,似诉人生。”雕塑家钱绍武先生评价:“晋祠这种雕塑是现实主义艺术的伟大杰作。这种深入性格的刻画,这种微妙造型的能力,在北宋以前是远未达到的,即使我们放眼世界,在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也未达到。”
其实,晋祠还有一处藏在深闺人未识的馆藏,只不过千百年来,它和晋祠并未建立直接的联系,但如今珍藏在晋祠,压箱底儿。它就是唐代的《华严石经》,这是世界上目前发现的唯一石刻《八十华严经》。《八十华严经》的翻译、弘扬,以及作为石刻存在,都是由女皇武则天一手促成的,她还为之作序,是典型的皇室主办的国家工程。熊晋先生的文章《晋祠藏华严石经探微》,把《华严石经》的保存传承及沧桑经历叙述得颇为明白。原来,《华严石经》在晋阳刻好后,安放在晋阳古城西风峪的寺庙专设石经藏院内。但之后唐武宗下诏灭佛,众僧舍命把它移放入寺庙地洞内,并放火烧了上面的建筑以作掩护。清康熙五年(1666年)初,学者朱彝尊入洞考察时,发现此经共126通,诗曰:“一百二十六,石柱刻作经。会须抉风峪,移匿水边亭。”并撰写有《风峪石刻佛经记》等文章。1940年秋,侵华日军将大部分石经盗挖出洞外,准备劫运回日本。在当地爱国人士的全力交涉下,将已挖出洞的石刻转移。1947年,残存部分石刻被阎锡山军队修筑碉堡使用。1949年后,当地人民政府大力收集到了大部分石经,整石加残石130块。
《华严石经》清初始发现于太山脚下风峪沟,故又名《风峪华严石经》。1982年修建了碑廊,把96通余碑供奉展示于晋祠十方奉圣禅寺。《华严经》石刻对中国佛教的建宗立说、传译经论及佛教经典的保存与传播,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价值,是融佛学、史学、文学与书法于一体的珍贵文物。
晋祠,作为奉祀晋国始封诸侯唐叔虞的祠堂,从建祠开始,悠悠千载,物换星移,始终是我国宗祠祭祀建筑与自然山水“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园林景观的经典。它的真山真水、古木参天、殿阁林立,宛如唐诗宋词所吟诵不尽的创作源泉;它的清丽俊逸、皓首苍颜、古色古香,恰似一幅精美绝伦的恢宏画卷;它的丰富馆藏,精美展品,完整序列,正是中华文化精髓的历史典藏。
晋祠,一本厚重的书!
吴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