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因筹建梨博园展览馆,和曹小虎、曹霞一起,踏访隰县内古梨树和稀有树种。虽一路翻山架圪梁,但收获的喜悦远胜汗流的辛劳。记得在薛干村发现了百年铁梨树,峪里村找到了香水梨树,青宿村看见了木瓜梨树。世事无常,本来随处栽植的寻常物,转眼间却成了罕见的珍品。它们的幸存是梨乡悠久历史的见证,也是梨博园扩容和保护的当务之急。不由你不想,大自然因它们增姿添彩,人间有它们故事绵长。走近它,抚摸它,仰视它,我们如发现宝玉般惊喜,由衷敬畏生命的招展。
途中,那些与梨树无关,却让人心动的古槐、古柳、古楸、古杏无意中进入视线,异样的奇瑰。别看它们一个个苍苔皲裂,但不打瞌睡不弯腰,翠绿依然。粗壮的身躯,想拥抱一下也难。作为生命形态之一的古树,它们孤傲地盘踞在梁峁沟岔,自成阵势,你的眼睛不由得跟着发光。
这里只说一棵树,也曾让我们眼里发光。它,说古不古,说新不新,权当老树看待。
龙泉镇无槐村,俗名木魁村(音)。虽说这里没有找到老梨树,却看到一棵十分眼生的树,在县域内未曾见过。躯干粗而树冠大,远看像一把硕大的遮阳伞。说它是杨树吧,近前看,树形少了点端直冲天的昂扬之气,叶片倒有些零珠片玉的可爱,非杨树也。它旁枝侧条,披头散发,垂挂于地。尽管柔态似柳,又难与柳树归类。叶如秋枫掌状三裂,但碎小玲珑,若与枫树认亲,以我们的见识,还不知能否结缘。问村人,说叫“得胡木”,是不是这3个字,谁也说不上来。
无槐,木魁,得胡,寻常村子怪异名。若问来历,无槐倒是有据可查,老地图、老地名可见,但不得其解(问村里有无槐树,答有。既有槐树,不知为何又称无槐)。至于木魁、得胡,口口相传,手写无凭,无人能说得清楚。那次寻访,带着欲知未知的疑惑和未知想知的希冀走了。
一别就是10年。
其间,免不了想起这棵树。它是什么树,为什么奇姿秀容却无人知晓。也想过再探芳容,不为研究,只为还愿,一次神交激起的心灵之约。
不知是造化还是缘分。10年后的盛夏某日,得闲,又与曹小虎和曹霞结伴出游。古城村游毕,本该回城。曹霞却把车头一调,说到无槐村吧,小虎心领神会,立即响应。不用说,放不下这棵树的不只是我,还有他俩。三人行是巧合,无槐行虽是临时动议,实属心照不宣,好奇心里蕴藏着对一棵老树的念想。
爬上北庄塬东行,说话间来到无槐村。
地里一派浓绿,日头斜挂西山,经余晖涂抹,大地仿若披上耀眼的金色衣衫,高旷的塬面显得格外精神。村外路口,农人正收拾用具,准备收工。问起这棵老树,有位汉子爽快地说就在他家坟地里。来得好不如遇得巧,一下就问到地儿了。好客的主人还径直把我们带到了要去的地方。
树还是那棵树,依旧旁枝侧条,披头散发,柔态似柳。因年初一场暴雪,枝条多有折损,柔美的形态不免打折,欣慰的是那把鲜艳的绿伞撑得更高、更大。森森浓荫,覆地一片,人在其下,如同深秋。有道是十年树木,其间,不只自个儿见长,也添了许多家口。四周新生嫩树,老树怀中又添一棵国槐,看它挣扎向上,是想分庭抗礼,一决高下。然而,老树心知肚明,明里撑着华盖,暗里说就在膝下乘凉吧。媚态之外,又多了几分憨态,甚觉可爱。
给我们带路的汉子姓周,名候福,年近六十,人如这棵老树,一脸憨厚。问起树名,也说叫“得胡木”。问哪几个字,也说不知道。再问树的年龄,说生下他这棵树就长在这里。问来历,说村子不远处的后沟坟地里,原先也有一棵得胡木,两个人都搂不住,人说几百岁,福寿树,可惜主家砍伐做了家具。他父亲拦羊时挖了棵小苗,栽到自家坟地里,上心看护,没想到成了气候。父亲要在世过了百岁,这棵树少说也有80岁。再问,身高7米,腰围约身高的七分之一,木质比柏木、榆木还硬,是做家具的好木料。我们听了,齐“哦”了一声。80岁,小树面前可以称老,古树膝下尚属青年,叫老树不知是否会惹它嫌弃。
曹霞拍了照片,用手机软件识别,原来,这棵树叫粗齿枫,与枫树结缘没有说的,只不过是少见的一脉。令人生疑的是,种子落地,本能借助外力繁衍,为何这么多年唯无槐村独有?
此次寻访,树看似变化不大,情却像年轮一样,添了几圈。因结识周候福,不期然敬畏起这位守护者。他不仅没有砍伐这棵树,还蔓生出许多小树。他年,如果这些小树能走出无槐,“得胡木”的子孙还不遍及天涯?
寻访一棵树,不在乎是否古树名木,而在于爱怜它的生机盎然、孤芳自赏的秉性,感受它大美不言的气度和散发着的生命光芒。
这就够了。
王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