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东西,本为生活中一平常物,是在你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和沉淀后回头望时,才感受得到它们身上厚厚包浆之下的内蕴和独有味道,便愈牵挂、愈怀念。比如我的那辆墨绿色的摩托车。
20世纪90年代,家乡开始流行骑摩托车。那时,骑摩托车上班上街走亲戚是极风光的事情。我们当地煤矿多,矿上年度评优,先进工作者的奖励就有摩托车,是蓝漆皮的金城-100,市场价8000多元。县里五月十三交流会上抓彩票,大奖同样是南方-125摩托车,着实让人眼馋。先富起来的一些人开始购买中高档摩托车,铃木王、五羊本田、光阳等品牌,都价格不菲。普通人月工资大约七八百元,不大能买得起动辄上万元的合资外资品牌摩托车,但也能骑一辆建设、嘉陵、豪爵、钱江、宗申,三五千元不等。
我买第一辆摩托车时是进了新世纪之后。当时,时尚又殷实的人们已经开始购买小汽车了。我在小县城的一个小院子刚刚安顿好一家人的生活后,终于如愿以偿拥有了人生第一辆摩托车——豪爵-110弯梁,无离合四冲程,墨绿色。
崭新的摩托车,铮明瓦亮,一家人都喜欢,一有空就打盆水擦抹。有了新摩托车,出门回村方便多了。孩子们还小,一没事就骑在摩托车上,把小狗啊小猫啊也都弄上去,放车筐里,然后前轱辘左扭右扭,再摁上几声喇叭,总不愿意下来。
孩子们十来岁,我总喜欢带他们出去溜达,去附近,也去过稍远的地方。常去西门村外的十里河水库,天高云淡、山风拂面、蒲草萋萋、溪水流淌、水鸟啾啾,孩子们戏水、抓蝴蝶、捕蜻蜓,真是惬意美好。孩子们似乎格外喜欢坐在摩托车上风驰电掣,身边和远方景观无限的感觉。
2006年的时候,除少数文史爱好者外,家乡人对镇宁箭楼、八台子教堂、月花池知之言之甚少。而我却时常驾着那辆摩托车,带着孩子们频频光顾这些历史遗迹。那时当然没有旅游公路,只有村村通公路,很窄。某些路段业已破败成水泥渣和小石子,而且路也不可能通到山梁上。一路颠簸,前蹿后挪,但山野景阔、心旷神怡。
我们在八台子教堂前曾逗留观看过,也看不出个啥名堂。孩子们便在坡上采小花,捡五色石,还摘到一些奶瓜瓜、蓑瓜瓜,孩子们不认识这些,问是啥,我说可以吃,他们张口就吃,没去洗,实际上也没个能洗的地方。吃完说好吃好吃。在这里幸遇两位来自京城的旅人,都有些年纪了,教堂钟楼遗址旁,用相机为我们拍下珍贵的照片。后来,照片从京城寄过来,至今我仍悉心保存。
如今人们称之镇宁箭楼的地方,当时村民们叫马市楼,甚至叫狐仙楼。马市楼,是说它原本的功能;狐仙楼,是因此楼立于旷野,罕有人迹。这样的环境,楼阁上难免会有鸦鹊栖居,有小动物在周边出没。夜间忽闻鸟兽鸣叫不断,声凄音惨,听来瘆人,于是这楼逐渐被人们神化仙化。我们顺着河畔来到马市楼下,脚下鸟类的枯骨和乱羽遍地,四周荒无人烟。孩子们紧紧拽着我衣襟,目光惊恐,说爸爸咱们赶快回哇。土崖下石丛边,遇见了两株鲜艳妖娆的山丹丹花,挖出来用塑料袋包好,拔腿就跑。
每年春日,那辆墨绿色的摩托车就会驮着我和妻子到城外,去村子里。去干什么?老百姓的平常日子不外乎为了一张嘴,去捡地皮菜,去挖红芽嫩根的甜苣菜。盛夏、秋时、冬日,全家人吃到了弥漫大自然原始醇香的地皮菜饺子、地皮菜包子,没什么比这个更美气的了。远方的女儿品尝到了久违的凉拌苦菜,味觉与心神都得到了安慰和满足。
那辆墨绿色的摩托车变得更老了,漂亮的漆皮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划痕皴裂遍布,最麻烦的是它的排气筒冒出浓浓的白烟。车店师傅告诉我,车子开始烧机油了,寿命快到限了。
终于,那辆辛苦奔波的墨绿色摩托车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它已经满14周岁,对于普通的摩托车而言,它的确该报废退休了。那天,妻说,实在不能干了,就更新换代,换4个轮子的吧。是的,十几年过去了,已是轿车时代了。百姓人家嘛,换一辆能代步的汽车就好。
转眼间,雏鹰们展翅高飞,家中只剩我与妻相守,粗茶淡饭,波澜不惊,却也希冀与憧憬满满。在深一脚浅一脚忙乎的平淡里,日子袅袅流过。不知怎么地,昨晚,奔三的猴孩子们冷不丁聊起了那辆墨绿色的摩托车。
郭宏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