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吕梁山区一个村子里,村中的小路大概只有百十来米,其实不是专门修的路,就是踩出来的泥土路,因为处在村子中央,村里人盖房子时自觉留出了一段空地,方便人们行走。路两头是两条与路交叉的壕沟,多少年来自然形成的地貌,遇发大水时就像有两条巨龙从后山上咆哮而下,奔腾远去,站在小路两头看,场面颇为壮观。沟前里后的人没事都喜欢来这条小路上转转,从外面回村的人也喜欢先到这条小路上驻足歇脚,这里成了连接村外的一扇窗口,也成为感知村子变化的历史见证。
记得小时候随父母回村,一路风尘进了村就会推着自行车往小路上走,有人老远瞅见我们回来了,“叔叔、婶子,回来了——”招着手向我们打招呼,还有叫“爷爷、奶奶”的。村里我们这个姓氏是人口最多的家族,父母当时尽管年轻,但辈分高。听到小路上有人言语,又有人从家里走出来,相跟着、簇拥着领着我们到了堂伯家。“晓得你们回来,你嫂子早就炖好菜、和好面了。”堂伯边拉着风箱边和父亲说。“快洗把脸、喝口水,桌子上给你们晾好了水。”堂伯母边把洗脸水端到我们跟前边招呼着。说话间,又有人三步并作两步进屋,“叔、婶,听说你们回来了,给你们拿碗油糕尝尝……”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屋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村里人吃晚饭早,这是一天中最闲暇惬意的时光。人们手里端着饭碗陆续从家里走到小路上,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来,也有人自己拎着小板凳,大家拉拉家长里短、侃侃奇闻轶事——“保平家小子听说在深圳打工不错,过年家里买了三轮车和彩电。”“听乡里说咱村通后沟要修条路,以后去县城就方便了。”“前段时间见有人在南桃坡山上搞测量了,说是要建移动基站,修好了咱这打电话信号就好了。”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天快黑得看不清人脸了,人们才起身各自散去。小时候村里条件艰苦,晚上照明用的都是小灯泡,还有点煤油灯的,人们简单洗漱一番就上炕睡觉了。躺在土炕上,感觉宽厚而踏实,我却辗转反侧回想着人们聊天的情景,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纸洒进屋来,一片亮白,万籁俱寂,多么宁静美妙的乡村之夜啊!
我们要离开村子了,来到小路上,有担着水桶打招呼的,有推着平车准备下地的,村里人又开始了一天的劳碌。亲戚们把我们送到村口,有给玉米的,有给红枣的,还有人喊叫着让等等,匆匆赶来给其他东西,父母总是不好意思却又盛情难却,这样的场景不知出现了多少次。记得有一次堂伯来城里找我们,自行车上驮着一大袋自家地里的收成,见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憨憨地笑着。临走时,父亲给了他500元钱,20世纪90年代500元钱也不算小数目,我当时心里有些埋怨父亲,不是说没钱给我买运动服运动鞋嘛。没过多久,听父亲说堂伯病故了,那憨憨的笑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多年后,父亲和我说:“你不知道,当年爸爸两年之内送走了你爷爷、奶奶和你大伯3个亲人,当时我才20岁出头,啥也不懂,是你堂伯他们帮衬着,这家给点米、那家给点布,这才把丧事办了,那时那个难呀。所以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忘了老家人的这份恩情。”每谈及此,父亲总是唏嘘不已。
再后来,村中的小路少了以往的热闹。如今再回村,已经有了柏油马路,还装了路灯,小路两边的房子也不断新建改建,有的盖起了小二楼,现代化的家具、家电进入寻常百姓家,村里人需要什么也能快递到家,夜幕降临了也不再是早早睡觉,有兴致的人们走出家门扭起秧歌、跳起广场舞,拥抱着时代的节奏,古老的吕梁山变得更加有声有色。每次回村,我们照例会走到那条小路上,大家在那里相聚,找寻熟悉的面孔、体味亲切的乡音。
李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