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记忆的不一定只有人类,比如石头。
从弯腰捡石驱兽到蹲下拾石赶狗,同样的姿势,穿越历史烟云,石头这个最普通的、随地可见的物质,伴随着人类走过了漫长的数百万年。精美的墓志铭、掩埋的古遗址,每一块石头都仿佛携带着丰富的记忆,留下了人类走过的印记,比如英国的巨石阵、埃及的金字塔等等。我常常坐在某一个山丘,随手捡起一块石头陷入沉思。我在想,假如一块石头能开口说话,天地间将会是另一番景象,我们人类的历史也许会更厚重、更精彩、更宏大。
其实,荒石不荒,自有言语。或许石头在这个世界上待得太久了,深知“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的道理,所以,它总像一位无言的智者静而无语,无论是用于精美的宫殿,还是深埋在地下,你若见它,它就在那里;你若不见,它就默而不言。
我们无法用感知去判断历史,但可以与石头对话。历史总是从一块块石头开启,纵观古今的无数次考古发现,石头功不可没。走进秋季,细雨蒙蒙中,在临汾丁村,我再次被一块块石头震撼。其实,从长治到临汾并不远,两座城市相邻,我曾多次到临汾,有两次只是为了吃一碗地道的“牛肉丸子面”;我也曾多次想过要到丁村看看“丁村人”和“丁村石器”,却一直未能如愿,直到前不久,受邀参加省作协举办的“中华文明探源·临汾行”,才真正走进丁村,去触摸万年前人类留下的印记。
丁村遗址深藏在一片不起眼的沙砾地,如果不是1953年的挖沙工程,或许这些重要的历史记忆还静静地沉睡在地下,其实在我们的一片惊叹与震惊声中,一块块石头告诉我们,这只不过是先民曾经最普通的日常。1954年秋天,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山西省的专业考古人员组成挖掘队在丁村进行考察发掘,从黄土下的古代河流沙砾层中发现了3枚丁村人的牙齿化石,以及2000多件丁村人打制的石器,从这些化石的特征和地层堆积的情况判断,距今约有10万年之久。因此,丁村被定为旧石器时代中期文化遗址,介于北京猿人和现代人之间,成为我国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典型代表。
在丁村博物馆,置身各式各样的石器中,如砍斫器、尖状器、斧状器、刮削器、锯齿刃器等等,这些经过先民之手打磨过的石头,每一块都是活着的,每一块都携带着10万年前我们的先祖在大地上生存的记忆,向当今人诉说着那个遥远的过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那时的先民,没有结实的建筑,冬天住在洞穴里,夏天用树枝、茅草搭建为巢,或许那时还不懂得熟食,生吃草木之果和鸟兽之肉,披上兽皮当衣,用最简单的方式就地取材找一块石头当作武器,驱赶野兽,捕猎击鸟,从制造石器到学会用火,再到驯养猪、狗、黄牛、山羊等,每一次简单的发明,都是人类文明的一大步跨越。
石器时代是人类最重要的一个时代,虽然我们拥有着现代的文明和便利,但我们仍然需要去用心读懂那个茹毛饮血的时代,不仅仅是为了明白“我们从哪里来”,关键是要懂得“我们以什么样的姿态走向未来”。如今,一个个先民已经远去,留下一块块不朽的石头携带着厚重的历史留存至今。在那个时代,需要面对野兽、天灾等各种挑战,尽管非常艰苦,但智慧的先民一直没有放弃探索、寻找新的生活方式,正是有了他们的积极探索,才有了我们的今天。读懂这些石头,就读懂了我们民族的性格和民族的文化。
走出博物馆,在一株粗壮的枣树下,看到成熟的红枣,如一个个点亮的小灯笼高挂树梢,微风吹过,偶尔有熟透了的枣儿跌落。我想,曾经的先民是否也会坐在一株果树下望天?踏着他们走过的土地,一脉相承,骨子里流淌着积极向上的血脉和永不服输的精魂。弯腰,再次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那滚烫的灼热仿佛穿透心灵,应该感谢这一块块不起眼的石头,是它们让我们读懂了我们。
临汾的朋友告诉我,在临汾随随便便抓起一把土,都是厚重的历史。临汾的土是不能随便动的,否则你就可能成为历史的发现者。当年发现的“丁村人”就是建筑工人挖沙场时发现的;“陶寺遗址”是考古学家上厕所时,多看了一眼面前的土墙发现的。或许有点夸张,但同样是石头,从“丁村石器”看到石器时代先民的原始状态与探索精神;从陶寺古观象台领略到的是先民们通过对太阳的观测,准确测定冬至、夏至、春分、秋分,从而设立了四季和节气的概念,使太阳和农事生产紧密相连,形成了早期农业天文气象学的萌芽。
走进襄汾县的陶寺遗址,站在黄土高台上远望,塔儿山清晰可见。据说,塔儿山又名崇山、卧龙山等等,《山海经》保留了“崇山”这个最原始的称呼,当然,我也比较喜欢“崇山”这个名称。据当地人介绍,考古学家通过对襄汾县“陶寺遗址”的发掘考证,认为这里是一个典型的原始社会末期的文化遗址,通过对一座4500多年前的古城遗迹的确认,认定这里是远古时期尧、舜、禹主要活动的区域,也是帝尧建都的地方,是中华文化和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
在陶寺遗址祭祀区还发现一个三层夯土的观象台,最初让考古学家十分不解,认为这应该是一个祭祀的高台,后来通过逐步发掘认证,才明白这是一个最古老的观象台,这也成为国内乃至世界上发现最早的通过观察日出确定历法的礼制建筑,比英国的巨石阵观象台还早500年。《尚书·尧典》记载,在举行禅让典礼时,尧帝要把天文观测仪器亲自授给舜帝:“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复原后,用石头砌起的观测台上,12个观测缝隙在不同时节与塔儿山日出光影的精确吻合,确定出一年四季的节气,着实令人惊叹。
从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远古文明,一直到青铜器的出现;从石头上留下的远古图腾到记录历史的碑文,石头都是人类文明的基础,开启了人类的文明,可以说,石头承载着历史、记录着历史。揭开深厚的黄土层下许许多多事物的“谜底”,我们总会从一块块石头上,找到“解密”的钥匙。
郭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