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初行大疆

  


  大疆早在我的出行计划之列。数年前,便有援疆友人邀去。我说,你是寂吧?他说,是美,不来一次,抱憾终生。我说,我又不知美,何谈抱憾?他说,好东西要分享,才是友人。我终究未被他诓去。他说他在一所学校,每周会有几堂课要讲。谈不上忙,但每天会绷得很紧。至于在哪里讲课,讲的啥,他七七八八地也说了,我则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自入职以来,始终是蹲办公室的,而且已经在省城一家金融单位做到了中层,故而,我怎么都无法将他与讲课当老师连在一起。
  援疆对个人来说,是一次壮丽的旅程。谁不想给人生添上这么一笔呢?这位友人便提交了申请书。不是每份申请都能获准。但友人成了幸运儿。平时,也常会和身边的人聊援疆,看法不外乎都是奔着提升和充实自己去的,顺便再为职业前程捞点资本。当和援疆人近距离交流时,能够看到一双双激情四射的眼神,火一样似的,只要燃烧,再苦再累都值。一个援疆人说得很真实。他们去超市购物或上街办事,援疆干部的身份常会被人识破。他们会肃然起敬,看你的样子,满满都是真诚。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么。
  奇台一位女医生,来疆不久,便将老公“拐”来了。我们说得比较客套。这是在践行“晋疆情”。她的同事说得就酸溜溜的:有一种爱情,叫自私。不是吗?这么美的地方,这么火热的事业,别人都是独享,唯她舍不得另一半。还有的援疆干部,完成使命后,回到家里,又会怂恿另一半接力。都是一样的援疆爱情故事。这都不算最狠的。一位三甲医院的科室副主任医师,也是抱着充实和提升来的,援疆一年半后,舍不得,又延长了一年半,干脆不走了。回去办理辞职手续时,同事都蒙圈了。他在原来的医院也是很有前途的。我无缘见到他,无法探寻他的心境。从一些援疆人的言谈举止间能够感知,他或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在锦上添花和在一张白纸上作画,他选择了后者。或是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才会让人生变得更富有吧?
  很多援疆医生,都收到过沾满浓郁的民族风情的礼物。一趟接生,一个很小的阑尾手术,或一次急诊,都会被病人记在心里。遇上节日,或在援疆期满将要离开时,曾经接诊过的患者会带着自家的土特产,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在奇台六师医院走访时,还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说是上世纪70年代时,一批支援西北建设的医生来到这里,他们医术精湛,声名远播。一位维吾尔族老大娘获悉有人逝世时,痛心疾首地说,干吗不送来我们的六师医院呢?
  我好像才懂了。友人邀我来疆,看天山美景只是个由头。好东西要分享么。


  友人曾多次说过昌吉,我都没怎么留意。看到邀请函时,才知“晋疆情”的纽带就挽在昌吉。凌晨两点多落地,稍作休息,一早便去了昌吉艺术剧院。这里有70多名孩子,年龄在20岁左右,多来自乡下,打小就送至省城太原培训舞蹈。这群孩子已是新疆举办大型演艺的骨干和班底。他们说得比较谦虚。乌市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年龄多已偏大,这群孩子正好顶上来了。
  我和同行的刘慈欣文学院张晓悦院长在剧院大厅多候了一会儿。刚好几名孩子从楼上下来,在大厅练习舞蹈。随意,有板有眼,一个小动作,不厌其烦。我拿手机拍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其中两个孩子,我敢打赌一定是维吾尔族,眼睛很大,脖子也长,手指也柔软,举手投足都是天赋。孩子们也不时瞄我们,落落大方。刚好剧院一位领导过来介绍,说这座剧院漂亮吧,这也是对口援建的。又指着几个孩子说,她们真的太幸运了。
  印象最深的是在昌吉职业技术学院。一座宽阔的排练大厅,先看了一群孩子的舞蹈。欢快,热情,陶醉。舞毕,孩子们聚拢在身前,一双双眼睛光芒四射,满是期待。我们的掌声和喝彩,给予这支舞蹈,也给予孩子们的未来。他们来自各个分院和专业。经管,医护,机电,学前教育和家政服务等等。我们交谈。担心孩子们的就业问题。那些名校毕业生,想找个好工作都难。随行的校领导说,他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新疆现在是哪里都缺人。成才,就业,他们都会负责到底。我问,譬如学前教育和家政服务呢?那位领导说,就是厨师班的孩子,都不会随便找个酒店就算就业。要进也是大型国企和央企的内部餐厅或招待所,签正式用工合同,三险一金必须有保障。
  刚才领舞的女孩,衣着朴素,灵动的样子,引人注目。她来自牧区。我说她长得漂亮,命好,将来一定有个好工作。她只管烂漫地笑。我要走时,她忽地说,叔叔,用你的手机拍张照吧。我弯腰和她合影。她故意歪着脖子,很皮。我加了一旁老师的微信,让她找老师要照片。她点了点头,亮眸一瞥,若天池水一样清澈透亮。
  享誉省城的书法大咖柴然老师也随去了。他要耍宝,我们便躲在校门口儿抽了支烟。一起来的玄武老师眼软,就容易酸红。是一个女孩说,她有个姐姐20岁,去年已结婚。人家说得风轻云淡。玄武老师揪心的是,一个别人还在读大学的年龄,就为人妻,为人母?这是不可想象的。女孩的姐姐可能一生都要生活在牧区。他过不去心里这道槛。我说,以马为伴,牧民的快乐,我们岂知?他说,幸好她妹妹出来了。
  援疆办安排我们来职校的深意,此时似才懂了。


  刘璐是我的运城老乡,来自山西水利职业技术学院。憨厚,稳重,有一股拼劲儿。工程测量是昌吉职业技术学院的一个弱科。学院一位领导说,“刘璐老师仅用了4个月时间,便让这个学科有了突破性的提升,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作为首席指导教师,他带领建筑工程分院的学生团队,一鸣惊人,首次参加疆赛,便获得二等奖,目前正在筹备国赛。起点颇高,出手不凡!
  来疆时,晋南已是春风扑面。但天山脚下温差大,一件早被甩掉的羽绒服,又穿在了身上,成了一副铠甲。初来乍到的刘璐,二话不说,就将目标定格在一场即将举行的职业院校技能大赛上。一句“还来得及”,犹如泼出去的水。他不想让人小瞧了援疆人的自信和实力。老师在市区有统一住所。但清晨和傍晚,却是强化工程测量的黄金时段。他便在学院找了一间宿舍,将就着住下来了。一位老师说,当校车将老师从市区接过来时,脚一落地,总是能够看到身着羽绒服的刘璐,在指导孩子们进行技能训练。当校车开出学校时,一个身穿羽绒服的影子仍然留在那里……
  风中的一件羽绒服,抖动着,定格在一座校园,拷贝在一届师生的记忆里。低调,谦逊,不服气。凭一己之力,再也没人敢说,工程测量是学院的弱科。其实,孩子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强将手下无弱兵,或才是援疆的意义!


  在医学分院担任院长的闫宁博士,似乎得到的偏爱更多一些。她跟进的一个课题,拿到了学院最高额的年度经费支持。这位来自山西卫生健康职业学院的老师,温文尔雅,像标签一样总是挂在嘴角的笑容,被人开玩笑说,像极了某个发言人。她看问题准确犀利,总能切中要害。加之涉猎甚广的知识面,扎实过硬的基本功和严谨的教学态度,就像医学分院的一根定海神针。不是我煽情,这是学院的一位领导说的。
  闫宁属于鹤立鸡群。我这样说,似有不妥。但她的学识,的确高出别人一大截。话不多,常常三言两语,就能令人豁然开朗。遇上犯难的事儿,大家都拿不定主意时,她就是分院的主心骨。一句话,大家都服她。一边在开展教学,一边还以副主编的身份,参与上海交通大学组织编写的《生理学》教材。或是广阔的大疆沃土给了无尽的灵感,利用工作间隙,撰写的《基于撰写“教学实施报告”起点探寻现代职业教育教师教育能力培养的实践路径》论文,也已被杂志采用。为了提升两个低年资教师的职业能力,利用集体备课给予指导,定期深入教学现场交流,还将自己的原创资料拿出来,给予帮助。两位年轻教师说,结识闫老师,人生也迎来了新的拐点。其实,很多南疆来的孩子和他的家庭,一样迎来了人生拐点。依自治区政策,医学分院的学生毕业后,回原籍安排工作。在一个个像闫宁博士这样优秀的援疆老师的助力下,自治区的孩子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座谈会上,多次听到国语教学方面的话题。南疆的孩子,很多存在语言交流障碍。我才知道,此前他们主要是维语教学。刚来的老师,也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大家开玩笑说,援疆也得过“雅思”。他们称之为小雅思。来自华北机电学校的李丛俭老师,在这方面就颇有心得。负责机电分院教学督导和师资队伍建设的李老师,喜欢倾听,与不少民族孩子都成了好朋友。新疆的职业院校,都是民汉混编。维、回、哈、土、东乡、白等,几乎占到一半以上。一些孩子国语表达不流利,会有结巴,常会影响教学进度。本来一个简单的知识点,一些孩子一听就懂,有些少数民族的孩子理解起来就比较吃力。曾有一个维吾尔族女孩望着李丛俭说,我的国语不好。眼神里的真诚,让人揪心。这个孩子也是南疆的,已回乡就业,至今仍向她请教问题,嘘寒问暖,像亲戚一样。有些孩子毕业后,还会回来看望他们,那种民族情,不置身其中,无法体会。
  每一个援疆老师,或者说每一个老师,都有很多“铁杆”学生。教学不能只局限于课堂,餐厅、宿舍更能拉近之间的距离,即便毕业,也要多与孩子和他们的家长联系,要奔着成为一生的朋友而去,这是自治区的政策和要求。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家庭。一座职校的孩子,散布于大疆的土地上。我们开玩笑说,在大疆当老师,哪里都有亲戚。虽说援疆是一项政治任务,但我看到的,都是爱……


  一周采风结束。昌吉州政协一位退休领导,与同行的美女作家蒋殊是故友。多年前,他在山西学习过一段时间,蒋殊是授课老师之一。他非得要做东,请蒋老师和我们吃顿饭。盛情难却。他还邀来一支4人乐队组合和一位颇有些名头的歌者作陪。在一座民族风情浓郁的餐馆,拉家常,话别离,或吟或唱,其乐融融。
  他祖籍山西晋中,父辈是20世纪首批支援大西北建设者。他说,经常会盼着能遇到家乡人。他的心情格外好,席间还为我们清唱了一支山西民歌。他的几位艺人朋友,父辈也分别来自不同省份,都是大西北农场的建设者。他们刚从下边农场演出归来,忙忙碌碌的,但每天都很充实。演奏单簧管的是某高校一位退休教授,也是乐队主唱——一位气质优雅的老大姐的哥哥,还有一架手风琴,一柄马头琴,几个花甲年月的好朋友凑在一起,玩得比年轻人还嗨。另一位歌者就更厉害了。早年在青歌赛上拿过一个省的金奖。为人风趣幽默,席间不停比画他的原创作品,多少有点卖弄的意思。他说,父辈是来建设大西北的,他这一代是歌唱的。从几位艺人朋友身上,我看到了一派盛世景象。
  盛世么,歌舞升平,怎能少了歌者!我们的话题多是些援疆故事。说得人心动。竟有同行者想留下来不走了。回到酒店,想起那位援疆友人,便躺在床上给他打电话。说我在昌吉。他说,是啊,近两年,赴疆游太热了。天山、江布拉克,都在昌吉。又说最近看新闻,大疆的喀纳斯湖都被塞满了?我说,我不是来玩的。是来找援疆干部聊天的。又问他曾在哪所学校援教?他就来劲了,问我回去是不是还要交作业?又说等我回来,有很多故事要讲……
  访疆期间,正是深秋在大疆看候鸟的季节。一队大雁从头顶掠过,个性鲜明的闫宁等老师,不像一只只领头雁吗?

杨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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