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那个春天

  开春的时候,母亲说不行就不行了。此前我心里还一直庆幸:母亲终于挺过了干冷难熬的冬天。后来一位老中医对我说,可度三九,难熬春寒。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包括疾病。其实,母亲本没什么大病,慢性支气管炎困扰了母亲大半生。每到严冬初春,母亲便不能平躺,一躺下气喘如牛,仿佛两只鼻孔不够使唤。
  那天早晨,在母亲的一再敦促下,我给3个姐姐挨个打了电话。打完电话,我守候在母亲的土炕边,看着母亲。此时,记忆中不同时段的母亲形象,在我眼前不停地刷屏。
  母亲不让我离开她,就像一个害怕走丢的孩子。那双慈祥的眼睛暗淡无光,隔一会儿,便会掀起眼帘,似乎在窥探我的存在。
  我出屋门片刻,就听到父亲疾声呼叫我的乳名。急奔进屋,看到奄奄一息的母亲已然安卧在父亲怀里,一脸的幸福和安详。两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从黑发到白首,在生命的流年里,相守相望,直至生命的终点,依然心心相印!
  在岁月的风尘中,父母带着一群似羔羊的孩子,放牧在秋天寂寥的山坡上,肥美的牧草是羔羊们幸福的天堂,蓝天、白云,草甸边清澈的河流,我们和父母相依相守……如今,我们终于在他们的期盼中长大,我们大了,他们却老去。生命轮回,让人无奈。
  这个注视我半生的亲人就这样走了,走得匆忙,让我始料未及。弥留之际,母亲没有给我嘱托,似乎也没有多少牵挂。我不能用浅薄的眼泪让母亲再为我难过。直至母亲出殡那天,我仍没有流过眼泪。在亲友前我装成无事人的样子,在为母亲的后事尽一个儿子最后的孝道。
  母亲走后,我常常自责,自责过去没有给过母亲多少温暖,自责自己没有在母亲的目光中长成母亲的希望。回想童年,摇曳的豆油灯下、旋转在母亲纺车里的五彩梦;回想风雪中的村口,母亲送别儿子,那些与风雪同舞的白发、那束慈祥期盼的目光;回想起一声声激励和责备声里湿润润的母爱……
  母亲走后,剩下的是父亲一个人空洞的日子。父亲在院子里踅来踅去,目光有时定格在院子里某一处地方、某一棵树,愣愣地出神。父亲眼里写满了故事,从年少到白首的人生经历,故事的主人公是母亲青春美好的倩影。如今,母亲成了父亲意念里一个幻影。
  那天,二姐从城里回来,和父亲商量,准备接他去城里住段日子。父亲听了二姐的话,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父亲一辈子与犁耧锄耙为伴,从这个院子走出去,唯一的目的地就是生产队的田地或自家的责任田。如今要让他离开这个村庄,肯定是难为他了。父亲拄着拐杖,蹒跚着从屋子里出来,又回到屋子,再到院子看看,最后站在母亲的遗像前,伫立了很久,泪水在眼里闪烁……
  父亲还是跟二姐去了城里。我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心被拽出好远。回到老院,望着夕阳下那棵老榆树,我的泪水滂沱成雨。自从母亲去世后,泪水一直囤积在我的心里,这回我的心堤彻底垮了,一个人在院子里大哭了一顿。
  听父亲说过,院子里原来有两棵老榆树,两棵老榆树根连根、手牵手。那年村里唱大戏搭舞台被砍走了一棵。砍树时,倾倒的那棵正好砸在这棵树的正枝头上。来年春天,老榆树的残臂上,若干根枝条旁逸斜出,失却了以前的笔直粗壮。从那时起,剩下这棵老榆树伤口处的树臼,开始一滴一滴地流泪……夜深人静,我站在夜色里,仔细聆听老榆树的泪水,滴答、滴答、滴答,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而孤寂。

陈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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