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如荆棘鸟般歌唱

  传说有一只鸟儿,名曰荆棘,从离开窝巢的那一刻起,就在寻找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鸟儿把自己的身体扎在最长最尖的荆棘上,便放开歌喉。那歌声超脱了自身的痛苦,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不仅仅是一种生的态度,更是一种感天动地的爱的方式。
  在与欧阳梦的对谈中,听她提到了荆棘鸟。她用荆棘鸟来比喻一群孩子,他们能奏出世间最好听的音乐,他们是轮椅乐团的孩子们,他们或聋或盲或肢残或智障……这个意象一直扎在心头。
  15年后,我第二次见到欧阳梦。原本的记忆早就随风凋零,但沉甸甸的几部作品放在我面前,我方知,即使15年未曾相遇,恍若从未相识,却不妨碍我感知到我们彼此对岁月的不辜负,感知到彼此都在蹚着文学的河,用辛苦、拼搏、坚持和如火般的热爱。
  每一个从事文学的人,少时都有对文字的偏爱,她也不例外。走着走着,命中出现一句诗“偶然是千年前注定的必然”,于是这句诗让她从偶然的客串出场,变成走上文学的必然之路。
  文学之路上,总有人以为是遍地鲜花,俯拾皆是,其实不然。选定这条路的人,只要踏上就会知道,前路都是艰难险阻,即使看到鲜花,那也是带刺的玫瑰,非越过艰险不可得。
  我们走上文学的路径都不相同。走过人生必要的几个阶段,徘徊在一个小城里的她,饮着天高云淡,抑着浮想联翩,就像落在河尽湖涸的沙漠,呼吸不到文学的空气,吸收不到文学的水源,孤独地彳亍。
  8300多万残疾人,她说出的这个数字让我惊讶。在我们的生活中,残疾人好像只是极少数的个体,没想到会有这么庞大的队伍。“这还只是2008年的数字,现在更多”,她说。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见到了2008年登上北京残奥会的轮椅乐团的那群残疾孩子,这群孩子演奏过最美的音乐给世界听。她在现场听他们演奏,丝竹管弦之美冲上云霄时,她落泪如雨。
  “写一部关于他们的书”,一个念头忽然萌生。一念起,千障破。她住到了乐团宿舍里,与这些孩子朝夕相处。吃一样的饭,饭菜简陋到不能再简陋;过一样的生活,哪怕有诸多不方便。她用身体和心一起体会这些孩子们的艰难,感受他们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让她动容的是,这些平均年龄不足20岁的孩子,灾难虽然夺走了他们的健康,却为他们锻造了一颗颗坚强、勇敢、平和、柔软的心。一路走来,虽然忍受了太多旁人难以理解的孤独与苦痛,但他们依然乐观向上。面对着这样一群荆棘鸟一样前方总是荆棘和痛楚却毫不畏惧的孩子,欧阳梦把酸楚和热情裹挟成一本《燃烧的眼泪》,以至于多年过去,她心底的波澜依然没有止息。她在持续地思考,宽容和爱才是教育本质,而不是出人头地啊!
  几年后,又是老人打动了她。这回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群。这群老人都在75岁以上,他们对历史、对英雄、对我们民族的过去,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当个体变为群体,力量是无穷的。于是,欧阳梦随同这群老人,住进了他们的村子,睡着大火炕,吃着农家饭,穿着平底鞋,奔波在山野之间。方圆五里酸枣林丛生的山地,她一步步丈量过;村民曾生活过的所有山洞,她一个个探访过;三十多米的高崖,她一脚一脚地攀爬过。即使崴了脚,也没有停止她追寻历史的步伐。她的执拗和吃苦,打动了村里所有的老人,他们亲切地唤她为“武工队员”。当她匍匐钻入那个已封闭多年工艺复杂延伸几百米长的地洞,二战历史和元朝历史在她心上重叠的时候,她触摸到了民族的伤痛,探到了特殊历史时刻我们祖国背负的忧愤。激怒过,伤心过,叹息过,再净化和升华,她仿佛听到国家的召唤,使命感促使她写出了这部以村为单位的抗日史——《泰山烽火》。
  由此,她清晰地看见民族的储存在哪里,不在城市,而是乡村。
  凝视乡村,乡村便来了。王家庄,山西这个平行四边形版图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找到了她。她又一次住进村里,游荡在荒野和碑碣间。乡村的记录太少了,她只能一点点地去寻找:为找一块碑文,她扒崖钻洞,跳沟爬梁;为寻找旧日生活痕迹,她钻墙角觅旮旯,搜寻遍所有的烂窑烂炕;为找寻实证,她逼着人家拿出敝帚自珍的珍藏;为溯源村庄历史,她在故纸堆中辗转彷徨……她不怕吃苦,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村子的文化绵延,正是为此,我们这个民族才千百年生生不息。原来民族的支撑在这里呀,打不倒湮不灭的根在这里,由此才区别于其他国家其他民族。就像她所说:“王家庄就是中国千千万万个村庄的缩影,王家庄文化就是中国北方乡村文化的缩影。所以,讲清楚王家庄的故事,挖掘出王家庄的历史内涵,梳理清楚王家庄在中国整个历史进程中的变化,就能揭开中国乡村文明的一角,使读者对中国乡村文明的演进有所了解,对中国文化瞧见些端倪,也就会对中国农耕文明的流变有所把握”。传统文化,重塑了欧阳梦的文格和人格,洋洋洒洒50万字的《王家庄史话》出版了。
  面对着这些大部头作品,欧阳梦并未谈自己要如何实现自己的文学企图,她只说今后要把挖掘传统文化、书写乡村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爽朗的笑声持续着,而我心有戚戚。支撑我们民族的从来就不是快节奏生活带来的各种便利,得以留存的也不是那些功利文字。
  回顾她走过的路,荆棘鸟般的残疾孩子仿佛是一纸神谕,拽着她走向命定的路。再反思,她不也是一只荆棘鸟吗?从离巢起,就在寻找荆棘树,一旦栖身,就放声歌唱,用自己的爱去拥抱整个世界。而正义、使命、热情、升华等等词语,是她抵达生命和文学最终的途径。

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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