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晋祠并不陌生。
　　童年时代，从母亲的口里，我认识了晋祠。虽然未与其谋面，却知道她的点点滴滴。母亲说，那里泉水淙淙、清澈见底，孕育出的大米醇香软糯；母亲说，水母娘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用自己身体的石化挽救了十里八乡人的性命；母亲说，圣母殿里的那块匾额很奇怪，上面的字会变，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扁下去。说着说着，母亲拿出一张手掌大小的正方形照片，指给我看，说这就是晋祠。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既没有水母娘娘，也没有会变的匾，只在一个半圆形桥洞下，有一沟看起来黑乎乎的死水。水沟右侧是一段白色矮墙，墙上有两排镂空图案。父亲坐在矮墙上表情平淡，母亲面带微笑垂手立于父亲身后。他们身后是一些殿宇，再往后是一片浓黑的树，树的后面是远山。
　　照片令我失望，可晋祠在母亲一次次的讲述中丰盈起来，成为我幼小心灵的向往之地。
　　第一次拜访晋祠是少年时代。懵懂的我还无法读懂晋祠，自然也没有留下多少记忆。
　　大一的第二个学期，即1990年春，我与同学们一起游览了晋祠。青春的我们，面对那些古老凝重的亭台楼榭、庙宇洞祠，在我们眼里，只是青山秀水、绿荫幽草的点缀和陪衬。翻开当时的照片，背景大多是山水花树，仅有两张照片的背景是建筑。一张是当时晋祠的入口处，为取书有“晋祠”的牌匾作留念；一张是在公输子祠的门前，为取祠堂门前的那段台阶，使或站或坐的我们有错落之势。
　　大学4年，多次去晋祠游玩。每次都是从那些一脸沧桑的建筑、老树前匆匆走过。年轻的心总静不下来，去晋祠也只是慕名前往，走马观花。
　　今年春天，在人间最美的四月天里，我来到晋祠。30多年的时光已悄然逝去。而我，终于也能定睛凝眸，驻足而立，侧耳倾听它诉说自己的过往。
　　原本，晋祠就是唐叔虞家的一座祠堂。唐叔虞可说是晋文化的始祖，因被胞兄周成王封于唐，称唐叔虞。其宗族后人所建祠宇，称唐叔虞祠。宋时朝廷大兴土木，扩建晋祠，有了圣母殿。这是为纪念唐叔虞之母邑姜所建，其气势宏大，位于景区最显要位置，人们纷纷瞻仰拜谒。而唐叔虞祠却被冷落在一边。有的游客压根儿不知道唐叔虞这码事，更不消说前去游览了。而我不仅不知道唐叔虞祠，甚至因为母亲讲的水母娘娘传说深印在心，错把圣母殿内的邑姜塑像当作水母娘娘。不识字的母亲只知道救民于大水中的水母娘娘，却不知道唐叔虞的母亲邑姜。我自己也不动脑子，单看看圣母殿前那8根木雕盘龙柱，那8条吞云吐雾的神龙，就应该知道殿中主人不是等闲之辈。圣母两侧42尊彩塑侍女，也彰显着主人的高贵和奢华。一介贫民女子，又怎能承受得了如此排场？这殿、这龙、这侍女，都是从千年前的历史风烟中走来，不仅奇特，且是奇绝，更是奇观。
　　再看与其并排的水母楼（梳妆楼），要简陋许多。这是一座二层小楼，一层中洞供奉的就是水母娘娘。洞中的她，如传说中定格于世间时的形象，端坐于一只黑色大瓮上，衣着朴素，仪态安详，一绺乌发散落鬓角。面对滔天大水，她急中生智，随手拿起个草垫，往水瓮上一坐，阻止了汹涌大水，挽救了黎民乡亲，她也坐化成仙，永世不动。
　　几次来晋祠，我一直在寻找母亲口中的那块神奇匾额。起初以为是书有“圣母殿”的那块，可是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也没见字有什么变化。这次游晋祠，圣母殿前廊右侧的一块四字匾额跃入眼帘。因是篆书，我盯住辨认究竟是什么字时，奇迹出现了，那4个字“活”了起来，一会儿凸，一会儿凹。瞬间我明白了，这就是母亲说的那块会变的匾，原来真有其事。据记载，此匾是晋商渠本翘所书，4字是“永锡难老”，“锡”同“赐”，意即永远赐予难老泉长流不息。因该匾采用阴刻、弧形、贴金的手法，利用光线与视觉的反差，当人们凝视时，字就“活”了起来，人称“活字匾”。
　　鱼沼飞梁的大名早有耳闻，也知是晋祠三宝之一，但并不知道它位于何处。年轻时的我不求甚解，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关于鱼池的故事，每次去都要寻找圆形水池子。这样的水池子是有，但飞梁在哪儿？没找到，也就不了了之了。这次才明白，鱼沼飞梁就在圣母殿前，自己曾多次从它上面走过。
　　梁思成先生赞叹：“此式石柱桥，在古画中偶见，实物则仅此一孤例，洵为可贵。”《水经注》里记述：“沼西际山枕水，有唐叔虞祠。水侧有凉堂，结飞梁于水上”。原来，这鱼沼飞梁是一座十字形桥。由于“古人以圆形为池，方形为沼”，圣母殿前的方形池中多鱼，故取名鱼沼。十字桥位于鱼沼之上，“整个造型酷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即为飞梁。晋祠的这个宝贝至今已有1500余年。圣母殿、鱼沼飞梁、献殿相连，构成晋祠核心景观。
　　父母在晋祠的合影里那黑乎乎的水，我本以为是难老泉，而且，我以为晋祠只有难老泉。它从水母楼下流出，一路高歌，走村入田，滋养出闻名遐迩的晋祠稻米。又见晋祠，才知这里不只有难老泉，还有鱼沼、善利两泉，共3眼泉。鱼沼即圣母殿前的方形水池，善利泉与难老泉遥遥相对。善利泉上有亭，该亭创建于北齐，重建于明。
　　晋祠的古老不只有千余年的建筑、彩塑、雕龙，更有动辄一把年纪的松、柏、槐。周柏可谓园中树之老大，足足有3000多年。这株柏树斜卧于圣母殿一侧，欲倒未倒，被另外一株年轻的古柏支撑。卧者如白发老妪，垂垂老矣；立者如弱冠青年，风华正茂。它看它长大，它陪它老去，似一对相依相携的母子，感动着走过的每一位游客。人们纷纷近前留影，祈愿老者健康长寿，少者孝心依依。
　　流连于圣母的威仪、彩塑的灵动、雕龙的飞扬、泉水的叮咚、水母的慈祥、铁人的雄壮……一不留神，竟然错过了国宝级建筑献殿。遗憾之余，仔细思量，何止错过一个献殿？晋祠这亭那榭，这庙那祠，这槐那柏，错综复杂，令人缭乱。区区半日，怎能遍览其所有，深谙其精髓？他日，必备好干粮，抛却杂念，慢慢看细细品，潜心与晋祠对话，聆听它细数如歌岁月、不老传说。

王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