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勤奋的人,每天起床很早,先扫院子后练书法,数十年如一日,从不贪睡。他虽在城里上班,每逢周末都要回村干农活,平田整地拉茅粪,家中收成不比别人差。父亲没有因生活艰辛流过泪。
父亲是个有远见的人,在村里最先买了磨面机、脱粒机,第一个种蘑菇,率先搞养殖,第一个盖楼房。但在那个特殊年代,盖楼被“劝停”。我记得当时村民1个工分只有5分钱,可盖房拉石头垫地基的运费就三四百元。对此损失,父亲只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打个好地基也不错。”父亲没有因压力大掉过泪。
父亲更是个坚强的人。还是在那次建房时,父亲被一根大梁砸伤了脚趾。手术后,父亲头上挂满汗珠。我用小手帕给他擦汗时,父亲握着我的小手轻轻地拍打着,还说:“没事,没事,玩去吧!”我悄悄问母亲,父亲为啥不哭?母亲说:“你爹就这么坚强,学着点!”
我长大成人前,从没见过父亲落泪。高中毕业后,我有幸参军,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换上军装那天,父亲的同事刘伯伯悄悄把我拉在一边说:“娃呀,你爹背着你落泪了,生怕你这瘦弱的身子在部队吃不消!”我顿觉鼻子酸楚,却仰着头坚定地说:“伯伯,转告我爹,我一定当个好兵!”我虽然没有看见父亲落泪,但我第一次听说父亲流泪了。
10多年后,四弟退伍了。这年春节我与三弟相约回家过年。除夕夜,母亲备好丰盛的夜宵和美酒,父亲拿着3张部队寄来的喜报给大家念:“老大李化民因新闻报道工作成绩突出,荣立二等功;老三李志民……荣立二等功;老四李卫民……荣立二等功。”二弟惭愧地埋着头,父亲便说:“老二李玉民,虽然没有当过兵,但是没有你在家中的支撑,他们三个是难以安心保卫祖国的!你在咱家也立了功。”我们三人将目光聚焦在老二身上,流露着感激之情。父亲就是这样胸怀祖国,就连我们家的门楼上也用金粉涂写着4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家沐国泽。“来,来,来!咱们向孩子们祝贺。”父亲招呼着母亲,接着说:“孩子们没有辜负我李天新的期望,为家乡人民争了光!”说着说着,父亲的脸上滚动着热泪。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父亲流泪。
我第二次看见父亲流泪是在父亲弥留之际。我请假回到父亲身边,帮他喂口饭、洗个脚、擦擦身子,尽量让老人家舒服些。就在我给父亲喂水时,他没有喝,却吃力地用颤抖的双手轻轻地亲昵地拍打着我的脸颊,嘴角微微蠕动,几滴泪珠滚落下来。我鼻子发酸,双眼模糊了。父亲拍打我的感觉好熟悉啊,特别温情,50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我六七岁那年,母亲带我和二弟坐三天三夜车,才赶到3000公里以外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克苏军分区,可是我还不知道父亲长得什么样?我问母亲:“哪个是我爹?”母亲说:“你进屋先喊爹,接着说我要小刀子玩。给你小刀的,就是你爹。”屋里七八个穿军装的,有说有笑。我这一喊,坐在椅子上的军人站起来,乐呵呵地把我拉进怀里,热乎乎、暖融融的双手捂着我的双脸,接着介绍说:“这是张叔叔,那是陈叔叔,还有何叔叔。快叫啊!”我害羞地埋头不语,父亲便用双手轻轻拍打着我的面颊,边拍边说:“瓜娃、瓜娃,还认生哩。”父亲从身上的钥匙链上卸下一把带勺的小餐刀递给我,我一把抢过,一溜烟从屋里逃了出来。身后传出一串笑声。
在我印象中,阿克苏的水特别特别的清,阿克苏的葡萄特别特别的甜,每到傍晚父亲就提着一大串葡萄回来了,大大的葡萄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清明时节,跪在父亲坟前,我泪眼迷蒙。自从失去父亲,我总觉得天是空荡荡的……生活中的父亲消失了,心中的父亲却永生!
化茗